小说下载尽在 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s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楔子   午后。   男人与女人共同坐在沙发上。   阳光暖暖,透过窗户,映着桌上的文件,以及文件上的字字句句。桌子的另一旁,中年男子拿着手帕,神情尴尬,猛擦额上的汗。   「人呢?死到哪里去了?!」男人拧着浓眉,习惯性的扳着粗大指节,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。   中年男子出于本能,连忙护住自个儿的脖子,小心翼翼的说:「呃啊,他、他他他他马上就来、马上就来。」   「妈的!不等了。」男人抓起文件,急呼呼的就想签字盖章。   「啊啊,请等等──」   不耐烦的瞪视扫来,中年男人的声音,一下子变小了。「那个……呃,法律规定,要有两个证人在场,仪式才算合法……」   男人粗鲁的咒骂一声,把文件扔回桌上。   一旁的年轻女子,倒是好整以暇。「请原谅我们的急切。只是,我们实在都等不及了。」   中年男人擦着汗。「没关系、没关系……」   就在这时,门上传来轻敲,西装笔挺的年轻人,匆忙入内,脸上满是歉意。「抱歉抱歉,有位委托人打电话来,所以拖延了一点时间。」   中年男人松了一口气,挪动姿势,坐直身子,从西装口袋中,拿出名贵的钢笔,放置在文件上。   「两位证人都到齐了。」他神情严肃,先看向秀丽的女子,慎重的发问。「我必须再问一次,妳愿意吗?」   清脆悦耳的声音,从红唇间逸出。   「愿意。」   严肃的视线,转向虎背熊腰的男人。「请问,你──」   还没问完,男人就急不可待的插嘴,火大的吼道:「他妈的,我要是不愿意,干么坐在这里,跟你们耗这么久?」   「呃,好的好的。」中年男人又在擦汗了。「那么,请两位在文件上签名盖章。」   女子先有了动作,在文件上签上娟秀的字迹,再拿出印鉴,沾了印泥,在签名下方盖妥。   等不及印痕干透,男人拿过文件,迅速确实的签名盖章。   两个证人不敢吭声,完全感受到这对男女的迫不及待。接过文件后,证人也以最快的速度,轮流签名,盖下印鉴。   「这样就行了吧?」男人问。   「呃,还要请两位,拿着文件到户政机关登记,即日起就算生效了。」   男人低声咒骂。「妈的,花样还真多。」   相较之下,女子仍是不疾不徐,迳自拿起文件,放进皮包中收妥。   「谢谢两位,我们这就去办理登记。」她轻声道谢,起身就往外走去。   男人翻了翻白眼,虽然不耐烦,却也跟着走了出去。   而后,他们离开律师事务所,驱车到了户政机关,在最短的时间内,完成登记。   仪式完成了。   这天,他们离婚了。   第一章   三个月后   轰!   震耳的金属撞击声,从电视荧幕传出。   位于飞鹰特勤小组总部三楼,正在餐厅内用餐的人们,全因那声巨响,停止用餐,转头望向电视。   偌大的荧幕上,只见一辆刚撞倒整排机车,被金属残骸挡住去路的白色跑车,匆忙倒车,转了个方向,接着猛地加速。   轮胎高速磨擦地面,发出刺耳的声音,白色跑车冲得极快,像是被猛兽追逐的兔子,在闹区里横冲直撞。   紧追在白色跑车后的,是一辆蓝色轿车。   镜头剧烈摇晃,伴随着记者语调惊慌的旁白。「各位观众,现在是SNG车现场连线,这两辆车正在闹区中,展开飞车追逐……」   坐在电视机前,嘴里啃着排骨的林杰,眼睛盯着电视,把油腻腻的手,在牛仔裤上抹了抹,才拿起遥控器,把声量转大些。   「沿途已有不少店家,以及停放在路边的汽机车无辜遭受撞击,研判很可能是帮派寻仇──」   话刚说完,蓝色轿车里,冒出一只大手,把红色警灯,往车顶上一放,顿时间警笛声大作。   「呃……是警匪追逐……」   餐厅里的众人,盯着荧幕,有人眼尖,瞧见那辆蓝色轿车,嘴角已经扬起笑容,等着要看好戏。   两辆车在市区里,罔顾所有交通号志,展开激烈追逐,撞击声与轮胎磨地声,一阵又一阵的传来。   白色跑车拚死逃窜,却始终甩不掉身后的蓝色轿车,只得离开大街,来了个急转弯,钻进小巷里。   镜头晃动,拍摄到蓝色轿车,鸣笛疾追,惊险的紧追入巷……   接着,荧幕变得一片花白。   「大概是SNG车翻了。」林杰嚼着排骨,一边猜测,一边按着遥控器,转到另一个新闻频道。   另一辆SNG车,尾随得更近,还在另一次转弯时,适时拉近镜头。   一张狰狞的大脸,瞬间占据了整个荧幕。   男人有着凌厉的黑眸,满头怒发蓬乱,浓眉紧拧、咬紧牙关,额上青筋浮凸,看来凶猛异常。   瞧见那张脸,林杰大叫一声。   「啊!」他猛拍大腿,乐不可支的大笑。「原来是这家伙!哈哈哈哈,宜静,妳快来看看,妳老公──」一颗苹果,猛地塞进他的嘴里,堵得他说不出话来。   阿华伸手,巴住林杰的脑袋,重重压在桌上,才转头望着桌尾,有些尴尬的干笑着。   「宜静,妳别介意,林杰就是少根筋。」   众人不约而同的回头。   坐在桌尾的宜静,慢条斯理的抬起头来,晶莹的眼瞳,在镜片后方,平静得看不出什么情绪。   「我不会介意。」她淡淡的回答,平静的陈述。「另外,他不是我老公,而是前夫。」   林杰吐出苹果,挣扎着抬起头,大嚷大叫。   「唉啊,对咩,宜静都说不介意了,你紧张个什么劲啊!」电视里又传来巨响,他急着转头,像是看动作片般,激动的猛拍手。「啊,撞到邮筒了!那家伙撞翻邮筒了,哈哈哈哈!啊,这次是水果摊!」   只见邮件满天飞舞、水果满地乱滚,蓝色轿车撞飞无辜的邮筒,辗烂无数水果,不死心的继续追逐,车头早已撞得坑坑凹凹,满是伤痕,还沾着几片果皮。   所经之处,不论是电线杆、变电箱,还是路旁店家,有的半毁、有的全毁,全都惨遭波及。蓝色轿车造成的破坏,甚至远比疲于逃命的白色跑车更多。   警匪追逐战,在一条死巷底,终于宣告终结。   眼看前无去路,白色跑车还妄想倒车,没想到蓝色轿车非但没有煞车,反倒踩死油门,重重的撞了上去──   砰!   白色跑车几乎被撞扁,挤在半毁的墙与蓝色轿车之间,引擎盖冒出白烟,再也动弹不得。   虎背熊腰的男人,走出蓝色轿车,步伐大而重,每走一步,就像是要在地上踩出一个洞。他走到白色轿车旁,先挥出一拳,俐落的揍昏驾驶,然后像是拖毯子一样,单手把对方拖出来。   满是粗粗胡髯的黑脸,转头怒瞪镜头,笔直的走过来,张开大嘴,像是要吃人似的怒吼咆哮:「拍什么拍啊?拍够了没有?!」   镜头晃动、歪斜,狰狞的大脸逼近,摄影记者的哀嚎声蓦地响起。   接着,荧幕再度转为白花花的一片。   「你就不能给我安分点吗?」   警政署长撑着额头,用最虚弱的声音问道。他勉强抬起头来,看着这桀骜不驯、问题多多的属下,就觉得头痛万分。   「报告署长,我是在追捕枪击要犯。」熊镇东粗声回答,异常魁伟的身形,甚至让署长办公室显得有些狭小。   他刚把嫌犯逮回来,就被抓来训话,心里可不爽得很,石头似的拳紧握着,肌肉绷在短袖T恤下,结实得「线条分明」,健壮得让人咋舌,只要站在那里,就具有强烈的威吓作用。   署长满脸无奈。   「你沿途撞断电线杆、邮筒等公物,再加上毁损民宅与店家、撞毁公务车。还有,被你打伤的记者,决定提出告诉,电视台还要你赔偿打烂摄影机的费用。」他叹了一口气。「我都怀疑,你是在办案,还是在闹事。」   「报告署长,我还是逮到歹徒了啊!」不知反省的熊镇东,居然大言不惭的说道。   署长的脸色,气得一阵白、一阵红,连手都在发抖了。   「我知道你逮到人了!但是,你就不能换种方法,给我安静点、低调点,别再给我闹事吗?」   他还不服气,张嘴又想辩驳。「但是──」   终于,署长也气得大吼出声。   「没有但是!你以为你是霹雳战警啊!」   经长官这么一吼,熊镇东总算闭了嘴,只剩那张黝黑的大脸,表情更难看,充分表达出他心中的不爽。   这对他来说,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了。   他是问题警察中的问题警察,虽然破案率奇高,但是投诉率也高得离谱,每次出动,总会搞得鸡犬不宁,三天两头就会被长官抓去,教训得亮晶晶的。   为了管束他,让他体认一下何谓「责任感」,几年前,署长还成立了飞虎队,把一些问题警察丢给他。   此举倒是有些效用,那些没人管得动的家伙,到了熊镇东手上,倒是都乖多了。这批警界的「放牛班」,几年来也破了不少大案子。   问题是,这三个多月来,熊镇东却大有变本加厉的态势。   飞车追逐、毁损公物,这还算稀松平常;但是,殴打记者、破坏摄影机,闹得沸沸扬扬,成了每家新闻台的准点头条,这可就超过警方的忍耐限度了!   署长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恢复镇定。   「你手上正在办的,是什么案子?」   「枪械走私。」   「知道大鱼是谁?」   「陈逵。」   署长微微挑眉。   陈逵算得上是台湾北部,枪械走私的大盘商,这案子一旦能破,肯定是警界一大斩获。   问题是,在熊镇东破案之前,像今天这类的闹剧,还要上演多少次?他这个警政署长,要面对长官的「关切」,又要面对舆论压力,应付那些同仇敌忾的记者。   到时候,只怕案子还没破,他的脑血管就先爆了。   熊镇东信心满满,还不忘补充一句。「我今天逮到的家伙,是陈逵的左右手,只要能问出线索来,我的弟兄们,就可以连人带货,全都挖出来!」   「你预计还要多少时间?」   「这很难说。」这一点,熊镇东倒是很老实。   署长思考了半晌,才缓缓的抬起头来,若有所思的看着他。   「这三个多月来,你闯了多少祸,你自己心里有数,不需要我一件一件念给你听吧?」他指着桌上,那一叠高高的投诉单。「我懒得再看你的悔过书了。」   熊镇东顿时双眼发亮。   「那就是不用写喽?」   写那些该死的悔过书,可是写得他的手都快断了!   他妈的,又不是学生,写什么见鬼的悔过书?!他百分之百确定,在警界里受到这种「不平等待遇」的人,肯定只有他一个!   署长眯起眼睛。   「没错,你不用写了。」   噢,老天有眼!   熊镇东呼了一口气,乐得嘴角上扬,只差没有哈哈大笑。   署长却还有下文。   「你手上那件案子,也不用办了。」   他脸色一僵。开什么玩笑?!   这个案子,飞虎队可是办了两个多月。事到如今,眼看已到了收网阶段,署长却要他们不用办了?!那他的弟兄们,先前付出的血汗跟心力,岂不是都白费了?就连他的那些悔过书,也全都白写了。   「难道,就眼睁睁让陈逵溜了吗?」熊镇东咬牙问道。   「当然不是。」署长若无其事的回答。「你把这件案子的线索,全都整理出来,我另有安排。」   他从牙缝里迸出四个字。「什么安排?」   「从现在开始,这个案子移交给飞鹰特勤小组处理。」   熊镇东的反应很直接。   「飞鹰?他妈的!有没有搞错?」   署长脸色一沈。   「这句话,我当作没听到。」他挥了挥手,容不下半点异议。「你先回去准备,记得今天下午三点,到会议室来开会,做两队的案件交接。」   「他──」   「再说一句,我就让你写悔过书,写到你退休,或是自动请辞。」   眼见情势比人强,熊镇东咬着牙,硬生生把剩下两个字,吞回肚子里。   他没打算争取,是因为老早就知道,就算是极力争取,也不会有半点效果。   在署长的眼里,飞虎队是无可救药的警界放牛班,而飞鹰特勤小组,则是挂了金字保证的资优班,两者在署长的心目中,地位可是天差地远,根本没得比较。   巨大的拳头,握捏得死紧,他竭力克制,咽下连篇的咒骂,僵硬的转过身去,大步跨出署长办公室,然后臭着一张脸,穿过走廊。   这一路上,每个人瞧见他的表情,都晓得该要迅速回避,就怕扫到台风尾,会惨遭什么不测。   熊镇东走到走廊尽头,进了电梯,按下楼层键。   电梯的门缓缓的关上,光亮的金属面,映照出他铁青的脸色。   直到这个时候,他才开始破口大骂。   下午,两点五十八分。   会议室中,弥漫着诡异的气氛。   会议桌的两旁,分别坐着两队代表,双方壁垒分明,就连表情都截然不同。   飞虎队由熊镇东领着几个弟兄,僵坐在位置上,个个脸色难看无比,那凶恶的表情、抽搐的眼角、暴跳的青筋,不像是警察,反倒像是准备寻仇的道上兄弟。   反观另一边,飞鹰特勤小组倒是人人面带笑容,尤其是林杰,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,坐在他左边的阿华,不断低声警告他,别蓄意挑衅。而在他右边,则还空着两个位置。   三点钟,会议室的门准时被推开,署长走了进来。   跟在署长身后的,是警界的偶像、全民的英雄,鼎鼎有名的飞鹰特勤小组队长厉大功。而最后踏入会议室的,则是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。   一看见丁宜静,熊镇东的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。   她抱着笔记型电脑,绾着一丝不苟的发髻,戴着黑框眼镜,身上则穿着深蓝色的套装。套装里的素色衬衫,领口微微敞开,露出纤细的锁骨,以及细腻的肌肤,而套装短裙下,则是修长的双腿,以及平底包鞋。   这就是她上班时的打扮,严肃得有些古板。   然而,身为她的前夫,熊镇东却清楚的记得,她取下发夹后,软得像丝的黑发;她拿下眼镜后,精致的眉目、水嫩的红唇……以及那双长腿,在承受他狂猛冲刺时,是如何紧紧的缠住他……   熟悉的灼热感,在下腹窜烧着,他低咒一声,转开视线。黑眸一转,落到她身旁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身上。   轰!   这回,火焰窜烧到他脑子里了。   只是,不同于先前,如今的这把火可是货真价实的怒火。   他瞪着厉大功,瞧着那家伙,低声跟宜静说了几句话,还替她拉开椅子,然后才入座。不论哪一个举动,看在他的眼里,都让他怒火中烧。   他们为什么一起进会议室?   他们为什么一起行动?   厉大功跟她说了什么?   她又回答了什么?   看着两人比邻而坐,一阵酸溜溜的醋意,呛得熊镇东眯起眼睛,宽厚的大掌,缓慢的收紧,手里的文件,转眼就被捏得绉巴巴的。   署长的声音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   「这个案子,不适合再由飞虎队处理,我决定全权转交给飞鹰特勤小组。熊镇东,把本案相关资料移交出来。」   署长把话说完后,他却仍一动也不动,坐在原位,凶狠的瞪视着对面那对男女。   「熊镇东、熊镇东!」署长连喊两声。   一旁的飞虎队副队长,见署长表情愈来愈难看,连忙在桌下抬脚,偷偷踢了队长一下。   暴怒的声音吼了起来。   「妈的,你踢我做什么?」   「队长,署长叫你。」黄彦苦笑,低声提醒。   熊镇东回过神来,瞪着署长,粗声问道:「什么事?」   「上来报告。」署长按捺住胸中怒火,坐回椅子上。   黄彦再次低声提醒:「陈逵那件案子。」   熊镇东双手抱胸,凶暴的回了一句:「你去。」   虽然心不甘、情不愿,但命令终究是命令,黄彦只能站起身来,将会议室的大荧幕,连接到笔电上,幸好署长虽然皱起了眉,还是选择睁一只眼、闭一只眼,没再多说什么。   黄彦松了口气,这才逐一开始报告。   偌大的荧幕上,出现陈逵的背景资料,以及历年犯罪记录。   「这宗枪械走私案,是由陈逵在背后操控。他们从东欧,进了一批枪械,先运到东南亚,准备在近日,偷渡进北台湾。我们掌握到的线索……」   所有人专心在会议上,唯独熊镇东心有旁鹜。   他看着她,打开笔记型电脑,用修长的十指,在键盘上飞快敲着,记录着这桩案件的相关线索。   她的双手洁白柔软,十指纤纤,指甲上没有半点人工色彩……她的指间,也找不到戒指的痕迹……   长达一个多小时的会议,他的注意力,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。   她的表情是那么专注、认真,从头到尾面不改色,记录下每项线索,镜片后的双眼,在大荧幕上以及笔记型电脑间移动,眸子澄静得像是泉水,长长的眼睫修长齐葺。   直到她盖上笔记型电脑,从容的起身,优雅的走出会议室时,熊镇东才赫然发现,会议已经结束了。   他冲动的追了出去,在走廊上拉住她。   「妳干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?」他粗鲁的质问,因为被严重忽视,心里不爽极了。   她抬起头来,清澄的视线,首度落到他脸上。「我是来开会,不是来看人的。」她冷淡的说道,瞄一眼他紧握不放的大手。「熊队长,请你放手。」   不只是态度,就连用词,她也刻意选择最礼貌而生疏的句子。   「妳太瘦了!」他咬了咬牙,非但没有放开,反倒圈握得更紧。「妳这阵子都没在吃饭吗?」   「谢谢熊队长的关心,但这纯属我的私事,不需要您操心。」   这冷淡的口气,没能吓退他。他反倒靠得更近,铜铃似的大眼,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她。   「妳瘦了多少?」他不死心的追问,几乎想当场抱起她,现场「秤」看看,离开他的「管辖范围」后,她到底瘦了几两肉。   她的回答依旧。   「这是我的私事。」   他火大了。   「他妈的,我又不是问妳跟厉大功的事!只是问妳瘦了几公斤,妳就不能──」话还没说完,他的手腕就猛然一紧。   纤细的小手反握,狠狠反扭他的手腕,再借力使力,重推他的手腕,一阵火辣辣的疼,瞬间从手腕一路窜烧到肩膀。   「该死!」他低吼一声,不得不松手。   这招俐落的单手反转,成功甩开了他的箝制。她用的力道,要是再重一些,他的肩膀肯定会当场脱臼。   剧痛让他龇牙咧嘴,疼得脸色都白了。他握着肩膀,瞪着眼前的小女人,挑衅的质问:「怎么,妳恼羞成怒啊?」   镜片后的双眼,微微一眯,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气,却在转眼之间,又恢复平静。   宜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,再度重复。   「这是我的私事。」   说完,她转过身去,丢下满嘴低咒的他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   第二章   天际堆满乌云。   才刚踏出警政署,一阵冷呼呼的寒风,就迎面而来。   这几天寒流过境,气温像溜滑梯似的,一路往下降,只要走出室外,就冷得让人直缩脖子。   这场会议,飞鹰特勤小组只来了五个代表、两辆车。厉大功拿出钥匙,打开车门前,慎重吩咐道:「通知所有队员,三十分钟后,在总部集合。」   「是。」林杰答道,还做了个举手礼。   「另外,宜静,请妳尽速整理出情资。」   飞虎队交出的线索与情报,都显得杂乱无章,若是没有整理妥当,可是会让人看得一头雾水。   「没问题。」她言简意赅,回答得从容不迫。「我可以在车上做汇整工作。」   她心思细腻,不论是组织力或观察力,都好得惊人,能将琐碎的线索,在最短的时间内,整合为有用的「情报」。   众多罪犯的样貌、背景、资料,甚至是犯罪模式,在她脑中,早已自成一个资料库。   飞鹰特勤小组能够在这几年间,破获无数的大案子,除了厉大功领导有方、队员们优异出色外,她汇整有效情资的优秀能力,也是队上不可或缺的强大战力之一。   交代完毕后,厉大功点了点头。   「上车吧!」   林杰跟其他两个队员,钻进另一辆公务车。宜静则是跟先前一样,坐上厉大功的车,在驾驶座旁坐妥,扣上安全带。   厉大功发动车子,先看了后视镜一眼,才倒车驶出车位,离开警政署的停车场。   身旁的宜静,打开膝上的笔记型电脑,正准备打开电脑档案,镜片后的双眸,却无意间瞄见,自个儿手腕上那圈红印子。   红色的握痕,在白皙的肌肤上,显得格外突兀。   这是熊镇东在强拉住她时,在她手腕上所留下的痕迹。他虽然没有弄疼她,更没有弄伤她,但是她的肌肤细嫩,而他却总是粗手粗脚,忘了要减轻力道。   清冷如冰的眸子,注视着手腕上的红印,有些若有似无的情绪,悄悄的、悄悄的溢出。   那个男人,一如往昔,还是这么粗鲁。   想当初,第一次见面,他就撞坏了她的眼镜……   两年前   黄昏时分。   飞鹰特勤小组的总部,五楼的长廊尽头,一扇门被无声的推开。   门上挂着「专案室」的牌子,纤细的年轻女子,无声的走出来,反手关上了房门。   在关上的那瞬间,隐约可瞧见,阴暗的室内贴着、挂着无数的照片。长廊的灯光,照亮一张张照片,所有细节都变得清晰,只是随着门被关上,照片再度陷入黑暗中。   宜静抱着沉重的资料夹,走过长廊,四周静悄悄的,空无一人。   这个楼层,专门用来收集历年来的犯罪资料,堆放着成千上万的档案柜,除了特定几个队员,会到这里研究记录外,平时倒是安静得很。   安静。   她正需要安静。   安静能让她的思绪清晰。但是,相对的,安静却也让她清楚的感受到,自己是独自一人。   就像是世界都空了,只剩下她一个人……跟那些资料、那些照片……   那些照片……   一阵寒意袭上背脊。  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,她却觉得冷。   清脆的脚步声,回荡在楼层中,寒意像是挥之不去,她走向长廊尽头的二号档案室,脑中却闪过一张又一张照片……那些照片、那些细节、那些姿势……   下一瞬间,一团黑影撞上她。   砰!   巨大的冲撞力道,撞得她摔跌倒地,不但资料夹散了、头发乱了,就连眼镜都被撞飞出去。那力道强猛得很,撞得她头昏眼花,几乎要以为自个儿是被车撞了。   「Shit,搞什么鬼!」   安静的世界里,突然有了声音。她脑子里反复播放的画面,被这么一撞,竟也戛然中止。   粗鲁的咒骂声,在她上方响起。   透过蒙眬的视线,她赫然瞧见一堵墙──不,一只熊──不,一个人,正横眉竖眼、满脸不悦的站在门前。那人虎背熊腰、身材粗壮,全身散发的气势,强悍得近乎猖狂。   「你撞到我了。」她看着那个男人,冷静的说道,清脆的嗓音,一字一句的陈述着。   那男人低咒几句。   「我不是故意的。」他说道,往前踏了一步。   喀啦──   玻璃碎裂的声音,在大大的旧靴下响起。   「你踩破我的眼镜了。」她用更冷静的声音宣布。   「我都说不是故意的了!」他低吼着,也没移开大脚,反倒蛮横的走到她面前,伸出大手,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。   他的手很大、很热,仿佛流动在他血管里的是液态的火焰,而不是血液。那阵热气,冲淡了包围在她四周的寒意。   宜静撩开发丝,秀丽的五官,在灯光下精致得有如瓷器。她忍着摔跌后的疼,纤弱的身子站得笔直,一边衡量「损害」程度,迅速做出判断。   「请帮我收妥这些资料夹,让我送回档案室。」她逐一做出指示,从容的指挥这个大男人。「我的脚扭伤了,请你带我到七楼的医护室去。还有,如果你方便的话,请载我到附近的眼镜公司,至于重配眼镜的费用,我会请对方开立收据,再请你如数支付。」   她吩咐了半晌,却没听到回音,只能抬起头来,看着「肇事者」,却发现那个男人一动也不动,半张着嘴,呆呆望着她,活像是见着了珍奇的宝贝。   细而弯的柳眉,微微一拧。   「有问题吗?」她问。   蓦地,那张熊似的大脸,低靠到她的眼前,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。   那个男人咧开嘴,露出白森森的牙。   然后,他看着她,开始傻笑。   「没有没有,当然没有问题!」他拍着胸脯保证。「全都交给我,我绝对负责到底!」他的表情,就像是刚捡到头奖彩券。   她的视线,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地上。   他还是对着她傻笑。   她索性挑明了说:「请替我收妥这些资料夹。」   「没问题!」   巨大的身躯,格外灵巧矫健,三两下就把资料夹收妥。只是,从头到尾,他的眼睛都逗留在她身上,手里胡乱抓着,连看也不看那些资料夹一眼。   「交给我。」她说道。   一个口令、一个动作,他乖得像是遇到驯兽师的猛兽。   还好,二号档案室就在几步路外,她忍着脚疼,抱着资料夹,做好归档动作,才又忍着痛,缓缓走出来。   察觉到她的疼痛,宽厚的大手立刻探过来,急呼呼的扯了她,就要去医护室。   「噢!」疼痛让她低呼出声。   他火速松手。「怎么了?」   「你弄痛我了。」他扯她的动作,就像男孩初次拿到芭比娃娃,对力道该轻或该重,没有半点概念。   「喔,那、那……」   他苦恼的抓耳挠腮,几次想伸手,大手在空中挥了挥,还没碰着她,却又缩了回来。半晌之后,才又开口。「那我轻点,行吗?」   她点头。   这一回,他慎重的伸手,轻握住她的手臂,还配合她的脚伤,放慢了脚步,扶着她朝电梯口走去。   等待电梯时,宜静转过头,端详着这高大的男人。她认得他。   「你是飞虎队的?」   他还在看着她,看得双眼发直、看得出神、看得忘了点头。直到她问了第三次,才猛然醒悟过来。   「喔,对。」   「你到我们总部来,是有什么事吗?」   什么事?   他茫然的想了一会儿,才像被人敲了头似的,大叫了一声:「啊,我要找厉大功!」   原本,他来这里,是要找厉大功算帐,质问那家伙为啥关了他的线民。   只是,他逐层「搜索」上来,还没遇见厉大功,就先撞上这纤细的小女人。一瞧见她,他就像是被雷劈着似的,有生以来,首度昏了头,老早把算帐的事抛到脑后了。   她秀丽纤细,简直就是他梦中情人的化身。   他愣愣的傻笑,只见那张软嫩的红唇,在他的注视下,吐出悦耳的声音,说道:「队长不在。他去警政署,参加一个破案记者会。」   噢,多么好听的声音!   他飘飘然的想着,接着却陡然瞪大眼睛,巨大的身躯僵住,表情活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。   「队长?」不会吧!「等等,妳是飞鹰特勤小组的?」   她点头。   「妈的,不论什么有好康的,总是都归他!」他咬着牙,忿忿不平的骂着,还不忘多问一句,妄想要去跟署长「挖角」。「妳叫什么名字?」   「丁宜静。」   「我以前没见过妳。」他三天两头就会往这里闯,却从来没见过她──他能够百分之百确定,如果先前见过她,他一定忘不了!   「我上个月刚从美国进修回来。」   美国?!   他眯起眼睛,突然想起,一个多礼拜前,所发生的千面人勒索食品公司案件,飞鹰小组能在奇短的时间内,逮到犯人、侦破案子,据说全都归功于一个刚从美国进修归国的新队员。   「千面人那件案子,就是妳破的?」他有些讶异,难以相信这小女人,竟有此能耐。   「案子是整队合作才能破获的。我只是从既有线索,分析剖绘出犯人可能的年龄、教育程度、前科纪录等等,缩小了侦办范围。」她回答得轻描淡写,仿佛那桩案子,对她来说只是牛刀小试。   「但是,能这么快破案,都该归功于妳。」他打从心里为她抱不平。「为啥不是妳去参加记者会?告诉我,是不是厉大功那家伙抢了妳的功劳,自己去媒体前出锋头?」   她摇头。「我不面对媒体。」   不是「不愿意」、「不能够」、「不希望」,诸如此类较委婉的拒绝,而是斩钉截铁的「不」。   他抓了抓脑袋,依凭着强烈的直觉,感受到她潜藏在柔弱外表下,性格里某部分的刚强。   电梯下降,停在五楼。当的一声,电梯门打开,他扶着她走进电梯,按下七楼按键,这才突然想起,刚刚只顾着发问,压根儿忘了自我介绍。   「我是熊镇东──」   「飞虎队的队长。」她替他说完,用那双清澈的眸子,望着满脸讶异的他,说道:「我认得你。」   他乐歪了。   「妳认得我啊?」   宜静点头,直视着那张乐呵呵的笑脸,忠实的陈述脑中的记忆。「你是飞虎队的队长,赫赫有名的问题警察。」   他的笑容僵住了。   「投诉率第一。」   他的嘴角抽搐。   「破坏率第一。」   他的笑容挂不住了。   「这个月十二号,你还被署长训诫,被罚站在警政署前,念出悔过书的内容。」她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。   宽大的肩膀垮下,熊镇东露出受伤的表情,可怜兮兮的看着她。「妳可以忘掉那些吗?」   「不行。」   「为什么?」   「我的记忆力很好。」她看着他,缓声说道:「我向来过目不忘。」   他露出绝望的表情,用大掌盖住眼睛,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。   严格说来,初次见面,熊镇东算是表现良好。   他扶着她到医护室,当医生为她查看脚伤时,他就在一旁踱步,还问了一堆问题,像是怕那一撞,会把她撞坏了似的。   之后,他十分「乖巧」的,载着她去眼镜公司,预定了一副新眼镜,不但当场付完款项,还额外附送一项服务:送她回家。   非但如此,第二天,熊镇东竟又特地找上门来。   他才刚踏进飞鹰总部,一群聚在一楼,正在讨论案件的飞鹰队员,一瞧见他,立刻警戒起来,习惯性的摆出战斗姿势。   「队长不在。」林杰先说道,一边摩拳擦掌,准备要报仇。   「我要找的不是他。」   这个回答,让大伙儿的下巴都快掉了。   「那你要找谁?」林杰还是维持战斗姿势。   「丁宜静。」   阿华给了答案。「她在五楼的专案室里。」   熊镇东浓眉一扬,大手一挥。「谢了!」说完,他等不及电梯,直接冲向楼梯口,三步并做两步,咚咚咚的往上冲,那巨大的身影,很快就消失了。   留在原地的众人,却是一脸茫然,还有人忙着挖耳朵,全都在怀疑,自个儿刚刚是不是听错了。   谢了?!   哇,难道是天要下红雨了?那个粗鲁、没脑袋、不知礼貌为何物的熊镇东,居然开口跟他们说了声「谢」?!   众人还在一楼又惊又疑的时候,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,冲到了五楼,来到专案室前头。   然后,他抡起拳头,用力的敲门。   咚咚咚!   静默。   他皱起眉头,再度举起拳头,更用力的敲门。   咚咚咚!   没反应。   咚咚咚!   还是没反应。   「靠,该不会是那些兔崽子耍我吧?」他自言自语着,举高拳头,准备更用力的敲门──   要是再没反应,他准备把这扇门拆下来,瞧瞧丁宜静究竟在不在里头。要是里头空空,没有半个人,或者待在里头的人,并不是他想了一整晚,想得无法入睡的宜静,那么,楼下那群「谎报」的家伙,最好尽早开溜,别被他逮着!   重重的拳,这次还没落在门上,那扇门就陡然被拉开。   宜静站在门后,室内阴暗不明的光线,让她白皙的肤色,看来有些苍白,衬得眼镜后方的那双眼睛,更加深邃盈亮。   「请问,有什么事吗?」她问道,用词虽然礼貌,神情却略有不悦,语调远比昨晚冰冷。   「呃……」   这辈子见过大风大浪、刀光血影的熊镇东,在这小女人的目光下,竟然霸气全失,大手探进口袋里,笨拙的摸啊摸,摸了老半天,才摸出一个眼镜盒,递到她面前。   「那个──我怕妳不能工作,所以拿眼镜来──」语音停顿,他瞪着她脸上的眼镜,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。   「我有备用的眼镜。」   「喔。」他没想到这点。   不过,这也无妨,反正,送眼镜来只是个藉口,能再见上她一面,才是他真正的目的。   他想了她一夜!   直到这会儿,亲眼再见到宜静的时候,熊镇东确定,自个儿的记忆出了问题。她根本不像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女人……   老天,她比他记忆中更美!   「昨天,眼镜公司不是说,要等上五天才能取件吗?」她接过眼镜盒。   他露出笑容。   「我特地去『拜托』他们,请他们尽快处理。」   宜静挑起柳眉,意味深长的看了熊镇东一眼。很明显的,这个男人铁定是跑去威胁眼镜公司,才能逼着对方在短短一天之内,就把她订制的眼镜交出来。   「谢谢你专程送来。但是,很抱歉,我还有事要忙。」她简短的道谢,往后退了一步,稍稍把门关上,不着痕迹的下逐客令。   一只大脚却踩了进来。   「等等。」熊镇东利用身形的优势,巨大的身躯卡着门,还厚着脸皮对她咧嘴笑。「我可以进去吗?」   宜静看了他一会儿,看出这人的脸皮厚如铜墙铁壁,就算是她开口赶人,只怕也赶不走他。   「我奉劝你,最好不要进来。」她淡淡的说道。   听她这么说,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。「如果我坚持要进去呢?」   宜静耸耸肩膀,也没有多加反对,而是让开一步,大方的让熊镇东入内参观。   他心里高兴极了。   很好很好,这是一个好的开始!   大大的步伐跨进专案室内,他环顾四周,起初只能辨认几处微弱的光源。半晌之后,等到瞳孔适应室内光线后,他才能辨认出,这间专案室里,到处贴着、挂着大量的照片──   尸体的照片。   每张照片都有编号,注明了发现日期,以及发现位置。这些照片,有的是远距离拍摄,呈现周围的地理环境,接着是从各种角度拍摄尸体的画面。   而桌子上则满是侦办笔记、研究报告、笔录、验尸报告跟地图、空中鸟瞰图。左边的墙壁上,则挂着人体躯干解剖图,跟人体颈部图解,详述各种肌肉如何作用。   他眯着双眼,端详着四周,庆幸自己是个警察,胆子也够大,换做是平常人,肯定早已夺门而出。   「妳为什么要研究这些案子?」他回头问道。   宜静眨了眨眼,讶异熊镇东看到这些照片后,居然没有拔腿逃走。亏她还特地让门开着,免得阻碍了他的去路。   根据她的经验,大多数的人──即使是警察──看到这些照片,都会受到不小的惊吓,瞬间变了脸色,转身以跑百米的速度,迅速逃开。有一部分的人,则是当场腿软,瘫在原地无法动弹。   只有极少数的人,能够保持镇定。只是,就算能够保持镇定,那些人在这些照片的包围下,也是全身不自在。   然而,熊镇东却是个异数。   他没有逃走、没有吓到腿软,脸上也不见半分不自在,那双闪亮得像野生动物的眼里,只有纯然的好奇。   「美国方面要求我提供协助,侦办一桩连续杀人案。」她关上门,室内再度变得阴暗。   「什么样的协助?」   「犯罪剖绘。」她平静的说道,走过熊镇东的身边,回到电脑前坐下。   她在美国进修的地点,是FBI的行为科学部门,学习犯罪剖绘。   在美国,心理剖绘分为两大类,第一是利用电脑进行数值分析;第二则偏重于嫌犯的心理剖绘。   两种方式,都是根据过去的犯罪纪录,推算出嫌犯最可能的年龄、教育程度、前科纪录、所在区域等等背景资料。   美国幅员辽阔,暴力血腥案件层出不穷,简直是暴力犯罪的百科大全,相对的,也提供了不少可供研究的实例。   「为什么他们非得跨海找上妳?」熊镇东又问。据他所知,这种例子可说是少之又少。   「因为,他们认为我能够胜任这项工作。」她进修时成绩极佳,就算已经回国,当初教导她的教授,还是极力向FBI推荐,说她是适当人选。   熊镇东瞪着那些照片,陡然爆出一阵咒骂。   「妈的,怎么能让女人做这种工作?!」   她挑眉,回眸睨着他,小巧的下巴微扬。「你的意思是说,女人不能担当这项工作?」   「呃……」他这才察觉失言,大手抓了抓脸,拧眉直视着她。「我不是那个意思。」   「那么,请问,你是什么意思?」她过度礼貌的问。   「我不希望妳被吓着。」他回答得很直接,字句没经过半分修饰。   宜静微微一愣。   基于女性的直觉,她知道熊镇东对她有好感,也察觉到,他准备追求她的企图。但是,他坦率的言词、毫不掩饰的关怀,非但没让她觉得突兀,反倒觉得心头一暖。   那种暖度,有点陌生,又有点熟悉。   陌生得她已经忘怀太久;又熟悉得像是他昨晚触碰到她时,能驱逐一切寒意的热气。   宜静看着他,清澈眸子里的眼波,难得的有些软化。   「谢谢。」她轻声说道。   他咧嘴笑着,察觉出她态度有些改变,就不忘打蛇随棍上,积极的把握机会,大胆的提出邀约。   「我想请妳吃饭。」   有哪种男人,会在这种环境下,对女人提出邀约?他不是非常非常勇敢,就是神经大条到某种极限。   宜静在心里暗暗揣测,后者的可能性,绝对远远超过前者。   「我必须研究这些案子,不方便离开。」她委婉的拒绝。   他皱起眉头。   「但是,妳总得吃饭吧?」   「我带了三明治。」   熊镇东的脸垮了下来。「一人份吗?」他不抱希望的问。   她点头。   「好吧!」他无奈的说。   正当她以为,这个男人终于要放弃,就此乖乖离开后,他竟然动手,挪开那些验尸报告、笔录跟档案夹,找到了一张椅子,一屁股坐上去。   「那么,我就在这里,等到妳下班,咱们再一起去吃饭。」他坐着宣布,打定主意赖着不走,非得跟一起她吃饭不可。   「你不用工作吗?」   「今天我排休。」他伸长了腿,调整到最舒适的姿势,双手放在结实的小腹上。「我可以陪妳一整天。」   「我不需要人陪。」   他却很坚持。   「我想陪妳。」   宜静突然很能明白,何谓秀才遇到兵,有理说不清,是什么样的心情了。「我可能必须待到很晚。」她警告。   「我无所谓。」这样正好,他乐得可以跟她独处。   只是,嘴巴上这么说,他的肚子却选在此时,发出声音抗议。   咕噜噜……   咕噜噜……   在寂静的室内,这声音格外的清晰。   「看来,我的肚子有别的意见。」熊镇东拍拍肚子,毫不害臊的笑着。「我可以打个电话叫披萨吗?」   她瞪圆了眼。   「披萨?」   「嗯,海鲜披萨,双份起司。」他考虑了一下,拿出手机按号码。「叫两个好了。」   「你要在这里吃披萨?」她不敢置信的问。   「对啊!」他回答得理所当然。「不然要去哪里吃?」   「你可以到外头去,或是──」   熊镇东摇头,否决她的提议,坚持自个儿的原议。   「我就在这里吃。」   她用看着外星人的眼神,看着接通手机,正扯着嗓音,忙着点餐的熊镇东。   「对对,两个大披萨,双份起司。」他还不忘嘱咐。「喂,我饿得很,那个送披萨的,手脚最好给我快点。」   过没多久,热腾腾的披萨送达,熊镇东付了钱后,捧着披萨盒,再度坐回原位,乐孜孜的打开披萨盒。   然后,就在她错愕的注视下,他把那两个海鲜披萨全吃了。   第三章   阴暗。   潮湿、黝黑的土地。   一个年轻女人倒卧在地上。那是她。她自己,丁宜静。   动弹不得,意识却很清楚。她的意识飘散在周围,注视着地上的自己。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。   一个黑影靠近,低头端详。   那黑影的想法,就像是深色染料,徐徐染透她的意识。她能懂得黑影的思想,感受到黑影的动作,察觉黑影端详尸体时,露出微笑。   多么俐落的一刀,这一刀,就能放净她的血。   黑影得意着。   我很熟练,知道该在哪里下刀。   黑影套上手套,拿出工具。   刑事鉴定学里,有十六种辨认身分的方法,如指纹、牙齿、容貌,这些都得逐一除去。   其实,这一切,只要一把火,就可把尸体烧得碳化。   但,在那之前,都得亲手来。   这是一项神圣的仪式,不可或缺。   黑影的动作如行云流水。   双腕上各深划一刀,掌纹与指纹,必须剥除到真皮层,才能彻底除去。啊,对了,还得破坏颧骨,免得被警方透过电脑,重建头颅骨。   黑影停下动作,情不自禁的欣赏着。   好美,太美了。这女人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。因为她的美,让这一切都升华,成为无上的享受。   黑影陶醉不已。   一项一项,破坏、剥除,让她不再是她。   黑影喘息着,注视着此次的成果,享受那阵愉悦。然后,黑影取出汽油,洒在四周,再依依不舍的点了火。   火光亮起,焚烧、吞噬。   黑影赞叹着。   太美了、太美了。   火光闪耀,宜静旁观的意识,看清了黑影的脸。   是她……   是她。   是她!   那是她。   她自己──丁宜静。   黑影转身,然后,开口……   巨大的声音,将她惊醒。   宜静卧在床上,冷汗浸湿了睡衣。她惊骇的瞪着四周,好一会儿,无法分辨自己是醒了,还是仍在梦中。   她认得那凶手的手法,那是她这些日夜,反覆从那些照片中,回溯分析出的细节。   纵然没有亲临现场,但是凭藉那些照片、那些报告,每个细节都在她脑中盘桓不去。这些细节在记忆中生根,枝节脉络清晰得无法遗忘。   每当重建犯罪过程,她就必须设身处地,感受受害者的恐惧、揣摩凶手的心境。   她缓慢的坐起,抱住膝盖。   只是,她愈清楚罪犯的心理,就愈接近罪犯的心灵,一切变得愈清晰、愈可怕。   进修回国后,她甚至不敢回家,选择在外独居,就怕细心的爸妈,会看出她的不对劲。   这份工作,容易将人啃食殆尽,她只能强撑着,分割工作与生活。所有文件、资料、照片,甚至笔电,全被她锁在总部,绝不带回家。   但是,她无法抵抗梦境。   方才的梦,是那么的清晰,恐惧与寒意包围着她。   梦里的凶手,似乎想说什么。要不是她被惊醒,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凶手,会对她说些什么?   「好了,麦克风测试、麦克风测试,123……」   粗鲁的声音,透过麦克风划破夜空,她吓了一跳,抬起头来,看着窗帘后紧闭的窗。   对了,她是被惊醒的,而且惊醒她的,并不是恶梦,而是──   噪音。   噪音?!   音乐与歌声,从窗户的缝隙传来。   她走下床,来到窗户旁,拉开窗帘,往下一看,清澈的眸子瞬间瞪得大大的,表情比看见妖魔鬼怪更错愕惊骇。   扰人清梦──不,噩梦──的元凶,就在公寓一楼正前方的空地上。而且,还不只一个人,而是整整一大群!   一群大男人们,拿着各式乐器,声势浩荡,简直足以媲美专业乐团,全都卖力的弹奏着,发出的乐音震耳欲聋。   而站在正中央,拿着麦克风,用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大声唱歌的男人,看来格外眼熟,很像是──很像是──   熊镇东!   宜静目瞪口呆。   她站在窗边,瞪着楼下那个忘情歌唱的男人,一手还抓着窗帘,甚至忘了要放下。   熊镇东正拿着麦克风,摇晃着身体,用尽全力的唱歌,音质沙哑得一塌糊涂,实在不像是在唱歌,反倒像是在嘶吼。   袂后悔啦袂后悔啦 这次绝对袂后悔   婀娜的身躯风情美丽   温柔的头毛随风在飞   哎哟喂啊哎哟喂啊 鼻甲我心花开   归个心变甲荒荒废废   一个人完全有魂无体   没人格啦没人格啦 我是失去了控制   煞到妳 煞到妳   才刚唱完第一段,各楼各栋原本紧闭的窗户,全都被怒气冲冲的「听众」们推开了,咒骂声、威胁声不绝于耳,让「演唱会」更热闹了。   「他妈的,三更半夜吵什么吵?」   「闭嘴啊!」   「不要再唱了!」   「喂,很难听啊!」   「你有没有公德心啊?又吵又闹的,街坊们不用睡觉啦?人家明天还要上班呐!」   咒骂声连连,「听众」们都气疯了,只差没有穿着睡衣、套着裤头冲下来,找这些家伙算帐。   负责敲鼓的小柯,有点担心的提高声量,朝着熊镇东喊:「老大,再吵下去,邻居们就要报警了啦!」   「啰唆个屁,我就是警察!」   他才没这么容易就退缩,为了求爱,任何阻碍他都不放在眼里。他抬起头来,看见窗户后的倩影,双眼都亮了起来,高兴的猛挥手,摆足架势,又开始唱起第二段。   没问题啦没问题啦 这次绝对没问题   神秘的声音说话骄傲   迷人的笑容皮肉幼白   哎哟喂啊哎哟喂啊 眼到我心花开   我袂来对妳空嘴薄舌   我现在所有陇总给妳   没性地啦没性地啦 要安怎样陇没关系   煞到妳 煞到妳   随着歌声愈来愈激昂,「听众」们的情绪,也跟着逐渐沸腾。   「妈的,还唱!」   「够了没有?」   「我给你钱啊,别再唱了!」   「放过我啊!」   除了怒叫、求饶跟咒骂之外,更激动一点的人,就干脆采取行动,纷纷扔出「暗器」。一时之间,锅碗瓢盆、水果、书报、台灯,甚至还有刀子,全往楼下砸去。   所幸飞虎队的队员们都不是省油的灯,个个身手矫健,在历次任务中,不时遭遇过「暗器」招待,所以今晚遇上这种「小规模」的暴动,他们倒还应付得游刃有余,只是觉得面子上,实在有些挂不住。   唉,队长要把马子,居然需要他们全队出动呢!   在橘子、苹果,乃至于榴梿的攻击下,熊镇东仍旧不动如山,对着三楼窗后的宜静,反覆唱着副歌,宣扬他的爱慕。   「煞到妳、煞到妳、煞到妳、煞到妳、煞到妳……」他拉长了音。「喔噢,煞到妳!」   弹吉他的小蔡,忍不住提醒。   「老大,没有『喔噢』啦!」   熊镇东的回答,是瞪了他一眼。王士杰缩着脖子,抱着吉他,躲到最远的角落去。   以歌声表达完爱慕之意后,熊镇东握着麦克风,深吸一口气,仰望着那窈窕的身影,用最大的声量喊道:「丁宜静!」   窗后的她,咬紧红唇,咽下一声呻吟。   太好了,这下子,所有的左邻右舍,都知道该要找谁算帐了。天亮之后,房东说不定会把押金退还给她,逼她立刻搬家。   楼下的他,还在扯着嗓子大吼。   「是我啊,熊镇东!」   她拉着窗帘,双眼望着楼下,看着那个不断挥手的大男人,因为这荒谬到极点的景象,聪明的脑子,难得的停止运转,只剩一片空白。   只见他伸手在口袋里乱摸,却摸不出东西来。   「喂,草稿勒?草稿勒?」他转身,对着队员喊道:「把草稿拿来!」   队员们一阵忙乱,在乐器的空盒里左翻右翻,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张绉巴巴的白纸,恭敬的递到队长手里。   「嗯哼……」熊镇东先清清喉咙,在念稿之前,还不忘吩咐。「手别停,要有背景音乐。」   柔和的旋律响起,虽然偶尔有错,但大体上说来,还算悦耳。看来,这群飞虎队的队员们,为了他们最「敬爱」的队长,可是全都卯足了劲。   有一个队员,还调整好灯光,让队长能站在光束之中。   熊镇东握着麦克风,摊开绉巴巴的白纸,深情款款的开始念。「宜静,妳是女神、妳是仙女,妳是我的月亮……」黝黑的大脸,浮现可疑的暗红,他愈念,浓眉皱得愈紧。「我愿意为妳、为妳、为妳……妈的,这种东西我怎么念得出来啊!」他把白纸扔到地上。   「老大,是你说,要够深情,才能打动人心啊!」撰稿的李一福,委屈的说道,因为惨遭「退稿」,而深受打击。   「但也不用这么肉麻啊!」他吼。   他可是响当当的铁汉,道上多少歹徒光听见他的名号,就要吓得发抖。这辈子,他说过的情话,用五根手指都数得出来,率众到宜静楼下大唱情歌,就已证明,他对这个小女人,可是认真的。   偏偏,队员们乱出馊主意,你一言、我一语的讨论,说唱情歌还不够,非得再加上一篇深情款款的情书,才能打动佳人芳心。   为了宜静,他是愿意念啦!   只是,那些肉麻兮兮的台词,他光是看着,就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早已起立致敬,怎么还念得出来?   扔开白纸后,他决心放手一搏,不再绕圈子,直接进攻!   握住麦克风,熊镇东仰起头,对着三楼窗后,那让他想得睡不着、吃不下的曼妙身影,诚心诚意的大喊。   「丁、宜、静!」他大喊。「请妳当我的女朋友!」   黑夜深深,四周仍在鼓噪,熊镇东豁出男性尊严的告白,传进每个人的耳里。只可惜,恼怒的左邻右舍们,没人欣赏他的浪漫,还是怒气腾腾。   「不要吵了!」   「要追女人不会挑时间吗?」   咒骂与「暗器」,一股脑儿的往熊镇东攻去,他却不动如山,炯亮的双目,盯着窗后的宜静,紧张的等待着。   她的反应是,放下窗帘,退回房里去,那绰约的身影融入黑暗,从楼下再也瞧不见了。   熊镇东心里发急。   「喂,宜静!妳听见没有?」他焦急的喊着。「妳出来啊,别躲着不吭声啊,多少对我有点表示嘛!」   任凭窗外大声呼唤,宜静还是不理不睬,迳自走回床边,重新躺回床上,拒绝参与这场热烈求爱的闹剧。   只是,虽然眼里瞧不见,但窗外的声音,却仍旧清晰,声声入耳。   「宜静,妳出来啊!」   「老大,看来她不欣赏你的歌耶!」   「现在怎么办?」敲鼓的人,茫然的问,手上不敢停,还在有一下、没一下的敲着。   「还是拿情书出来念念看,说不定有效。」有人出主意。   叩!   虽然隔着很远,但是拳头敲脑袋的声音,还是清晰可辨。   「靠,就说我念不出来,你听不懂是不是?」   「呜哇!痛!」   「老大,我看,死马当活马医啦!」   「乌鸦嘴,什么死马活马的!」   「呃,那个……我是说,只剩这招了,不如再试试。」   熊镇东没吭声。   队员们还在劝着。   「好啦,好啦,试试咩!」   「老大,你就念吧!」   「是啊,小李写得很辛苦耶!」   「念念看啦!」   楼下喧闹不停,宜静躺在床上,听着那些男人们,叽哩呱啦的吵着。纷扰的杂音,充斥在幽黑的卧室里,仿佛驱逐了原先埋伏在暗处,伺机要将她吞噬的黑影。   偶尔,她能从争吵声中,辨认出那低沈有力的音质。   他大叫、大嚷,有时候还大声咒骂,然后在众人的催促下,心不甘、情不愿的念起情书。   她几乎可以想像,熊镇东念这些字句时,黑脸上满是尴尬的表情。她在黑暗中、在噪音中,闭起眼睛,连自己都没有察觉,红润的嘴角,正微微弯着,漾出一朵浅笑。   那晚,噩梦没有再来惊扰她。   在黑夜里,伏击她的是噩梦。   在白昼里,包围她的是现实。   她无法逃避的现实。   虽然饱眠了一夜,得到暂时的休息。但是,才一踏进专案室,宜静的脸色就变了。   传真机旁堆满了新的验尸报告、笔录资料跟新的地图。笔电荧幕的左上角,不断闪烁着,代表有新邮件。   她坐在电脑前,并不去打开邮件,反而先拨了一通电话到美国。电话很快接通,一个焦虑的男性嗓音,迫不及待的问。   「JIN,妳怎么到现在才打来?」约翰劈头就问。他负责调查这桩连续杀人案,随着死者人数的持续增加,案子受到愈多瞩目,他的压力就愈大,可说是心力交瘁。   「我现在才看到传真。」   约翰深吸一口气,像在吞咽咒骂。「那家伙又犯案了。」   她身子一僵。   「把照片寄给我。」   「都寄过去了。」   她看着荧幕上,那个不断闪动的标志,滑鼠缓慢的挪移过去,准备观看更多的凶案照片。   「JIN,这次跟先前不一样。那家伙还没能放火,就被路人撞见。他扔下死者,还有汽油,逃了。」约翰咬牙说道。「我敢肯定,我们很接近那个没人性的家伙了!」   「等我看完照片后,会再跟你联系。」宜静镇定的回答。   「好,我等妳消息。」   挂上电话后,她平复情绪,做好心理准备,而后才按下滑鼠,点选约翰寄来的那封邮件。   邮件跳开,照片以浏览模式,一张接着一张,轮流占据荧幕。起先是四周的环境照,接着镜头拉近,沾血的砖墙、一只白色球鞋、两桶汽油……   然后,她看见了。   未经焚烧的尸体。被凶手「处理」过的尸体。   我敢肯定,我们很接近那个没人性的家伙了!   的确。   很接近了。   凶手的手法,跟她梦里如出一辙。   她盯着荧幕,无法转移视线,照片持续播放。   一张。   一张。   一张。   一张。   一张。   多么俐落的一刀。   我很熟练。   刑事鉴定学里,有十六种辨认身分的方法,如指纹、牙齿、容貌,这些都得逐一除去。   一项一项,破坏、剥除。   凶手的手法细腻,若不是中途被发现,绝对能完成这项「仪式」。这些新的照片,全都印证了她先前的剖绘。   她了解凶手的想法。   那股寒意不知道又从哪里窜出来,包围住她的全身,尤其是她的颈后。那就像是,有一阵最冷的风,徐徐的、持续的,吹拂着她的颈后。   最后,画面停格,荧幕上是最后一张照片,可以窥见尸体的全貌。那是一具十六项鉴定特征全被破坏殆尽的尸体。  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,涌上她的喉头。   宜静捂住嘴,再也忍受不住,匆匆起身,踉跄的往外奔去。胃酸不断翻搅,逼着她逃进盥洗室,吐出半小时前才喝下的那杯咖啡。   扭开水龙头,她拿掉眼镜,低下头,把脸浸入冷水中,却仍平复不了那阵恶心感。   在FBI进修期间,她见过更可怕的照片,甚至还亲眼见过更可怕的尸体。她很清楚,这阵恶心与不适,并不是照片所引起的。她透悉了凶手的心态、了解凶手的手法。那邪恶、血腥、残酷的心灵,就像是近在咫尺,浸进她的感官中……   哗啦啦!哗啦啦!   冷水涌出,宜静抬起头来,盯着镜子里,那张秀丽依旧,但却苍白如雪的脸庞。   她还是她。她不是凶手。但是,她太接近凶手的心。   直到脸上的水渍干了,她才走出盥洗室,步伐有些摇晃。   这就像是走在细绳上,要是不能保持镇定,她肯定会像先前接触过这桩案件的几个心理剖绘员一样,因崩溃而退出。   步伐摇晃,她吸气,克服颤抖,一步步的往专案室走去。   这是她的工作。她不愿意退出,她办得到!只是──恶心感再度涌现,而且来势汹汹,她闭上双眼,觉得天旋地转,再也站不住,整个人软倒,眼看就要跌在地上……   咚!   热烫的体温包围了她,结实的男性肌肉,撑住她发软的冰冷身子。   还有一阵沁鼻的花香。   睁开蒙眬的双眼,她先看见一大束红玫瑰,接着才看见扶住她,让她免于摔倒的熊镇东。   真奇怪,他总能适时的出现。昨晚,把她从噩梦中吵醒的是他;现在,为她驱逐寒意的,也是他。她偎靠着他,伸出双手,贪婪的汲取温暖,仿佛靠着接触他,才能挥开逐渐进逼的黑暗。   熊镇东特地带了花来,直奔飞鹰总部五楼,心里盘算着,要再接再厉,直接问问宜静,或者干脆求她当他的女朋友。   只是,他才刚踏进五楼,就瞧见宜静走在长廊上,步履摇摇晃晃。   熊镇东急忙冲上前,抱住软倒的她,却没想到,那软绵绵的娇躯,竟会主动偎进他的怀中。   哇,他几乎想捏捏大腿,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作梦!   佳人自动投怀送抱,他先是心花朵朵开,大感受宠若惊,乐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。接着,他就发觉不对劲。   笑意褪去,黝黑的大脸,严肃而焦急的望着宜静。   「妳怎么了?」他握住她的双肩,急促的问道,发现她的脸色,苍白得像是见了鬼似的。   她闭着眼,喃喃低语。   「工作过度。」   熊镇东拧着浓眉,眯着黑眸,看了她半晌。「那就别工作了!」他直率的说道。   秀丽的小脸上,满布错愕。她双眼轻眨,瞬间还不能会过意来。   「什么?」   「我说,那就别工作了。」他不容分说的,硬把花塞进她怀里。「妳需要休息,那些劳什子工作,就先扔到一旁去。」   「但是……」   这一刻,他霸道得让人无法反抗。那就像是一股更强的力道,硬把她从血腥地狱里,用力拉回阳光普照的世间。   她仰望着他,不知是因为受到惊吓。还是眼前这个男人,挟带着难以抗拒的霸道,以及灼灼热力,让她的意志变得软弱,让她无法拒绝。   高耸如塔的熊镇东,分开双脚,弯腰逼近她,露出坏坏的笑。   「现在呢,妳是要自己走出去,还是要让我抱着出去?」   第四章   他带她去开房间。   长廊的设计风格偏向欧式,昏黄的灯光,用途不是照明,而是营造气氛。熊镇东拉着她,熟门熟路的走到长廊尽头,推开一扇木门。   房内的灯光,更昏黄、更阴暗。   「相信我,妳需要这个。」他咧嘴笑着,神情有些迫不及待,还用那双宽厚的大手,推着她坐下。   然后,熊镇东在固定的地方,找到需要的东西。   他转身面对她,眼中难掩兴奋,森白而锐利的牙,咬开铝箔小包。他注视着她,用熟练的动作,拿出套子,然后套在──麦克风上。   「来来来,工作压力大的时候,只要大声唱个几首,包妳压力全消啊!」他先把红色麦克风,塞进她手里,然后拿着遥控器,连点了十来首他的拿手歌曲,准备一展歌喉。   荧幕上头,很快的出现他的招牌歌──   煞到你   熟悉的旋律响起,宜静差点要呻吟出声。熊镇东却抓起蓝色麦克风,架势十足、迫不及待的唱了起来。   她发现,前奏尚未结束,他就扯着嗓子开唱了。   也就是说,这个男人只顾着唱,根本也不管音乐、节奏,甚至是荧幕上的字幕。他自顾自的,嘶吼大唱,表情认真得接近狰狞,专注得像是在开演唱会的巨星。   直到他唱完一首歌,宜静才有机会开口。   「你五音不全。」她慢条斯理的说道。   熊镇东满不在乎。   「我知道。」   「你唱得很难听。」她又说。   「那又怎样?」他理直气壮的回了一句。「好不好听,根本不重要,爽就好啦!」他挪动庞大的身躯,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,他就已经凑近到她身边。   男人的温度、男人的气息,像一张无形的网,围绕在她身边。   在遇见熊镇东之前,她几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。   她的美丽,虽吸引了无数男人;但她冰冷的气质,在无形之中,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,让男人们只敢远观,不敢接近她,更遑论追求。   然而,熊镇东却与其他男人都不同。   他直来直往,单纯而莽撞,大脑里的本能,永远胜过理智。她的冷淡,不能让他死心,更不能吓退他。他不接受拒绝、不畏惧挑战,用最笨拙,却也最热烈的方式展开追求。   KTV的沙发,因为熊镇东的重量,有些微微下陷。她即时调整坐姿,否则很可能身子一歪,就滚进他怀里了。   瞧见她坐稳了,他竟然满脸惋惜,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。   宜静简直是叹为观止。   这个男人甚至懒得,或者是根本不懂得,应该稍微掩饰一下,想吃她豆腐的企图。   小计谋失败后,他也不气馁,反倒主动靠过来,结实热烫的肌肉,隔着布料,贴近她的娇躯。   数个念头,瞬间闪过她的脑中。   她可以不着痕迹的,再度拉开两人的距离;她可以起身,拒绝他的一再接近,当场就走人;她可以开口,直接告诉他,她并不习惯,也不喜欢这类的身体接触……   只是,他的体温、他的气息,他的靠近,不知怎么的,竟都让她感觉是那么的……那么的……理所当然……   她直觉的知道,这个男人并不会造成威胁、这个男人并不危险。纵然他的身子,太过贴近她,让她有些不习惯,但这种感觉……这种感觉──   很好。   好得让她并不讨厌。好得让她不想拒绝。  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。   坐在一旁的熊镇东,只顾着感受,温香软玉在旁,乐得合不拢嘴。为了更拉近彼此的距离,他拿着麦克风,凑近那张秀丽的脸儿。   「来,妳也唱一首。」他自告奋勇。「我帮妳点歌。」   宜静摇摇头。   他却还不死心,连劝带哄的直说:「乖嘛,唱嘛唱嘛,如果妳肯唱的话,我就吻妳一下。」为了提高她的意愿,他还嘟起厚唇,展示「奖励品」。   她很用力的摇头。   「那,不然,我唱,妳吻我一下?」他提出另一项「方案」,盯着那水嫩的红唇,垂涎得双眼发亮。   毫无预警的,笑意涌来,她禁不住轻笑出声。   「好不好?」瞧见她的笑,他还以为有希望了,迫不及待的追问。   「不好。」   他有些丧气。「那么,妳有更好的提案吗?」   「我不唱,你也不要吻我。」   大脸瞬间一白,他捧住心口,像是刚挨了一枪,巨大的身躯滚倒落地,还一边抽搐,一边伸出颤抖的手,指控的说道:「妳、妳、妳好狠的心啊……」   生平第一次,知书达礼、气质高雅、冷静理智的她,竟会有股想踹人的冲动。而且,当她回过神来时,她才赫然发现,自个儿的平底包鞋,已经招呼到他身上了。   噢,天啊,她居然踹了人!   更糟糕的是,踹了人之后,她心里非但没有歉意,反倒觉得好痛快。   宜静捂着唇,简直不敢相信,才跟熊镇东独处了一会儿,她就变得如此「反常」。   他让她跷班、他让她微笑,他还让她踹人!   遭到美腿「伺候」的熊镇东,丝毫不以为忤,还笑呵呵的站起来。「喂,可不是白白让妳踹,我要收代价的喔!」他拿着遥控器,替她点了一首「月亮代表我的心」。   宜静抢过遥控器,把歌删掉。   笑意不见了,他垮着脸,哀怨地看着她。「妳都不唱给我听……」他好委屈的说。   「我不会唱歌。」她说道。   熊镇东猛地抬起头来,整张脸都亮了起来,大脸凑过来。「喔喔喔,妳早说嘛,我还以为,妳不愿意唱给我听呢!」他拍拍胸口,热切的说道:「没关系,我教妳唱!」   大手拿着遥控器,选了歌曲,按下插播键。   荧幕上出现「爱情限时信」几个大字,热闹的音乐、急促的鼓声,轻快的旋律充满室内。   「妳看妳看,这首是男女合唱。女生的我也会,我教妳!」他自告奋勇,坚持要当她的音乐老师。   前奏响起,轻快的旋律,让人愉快。   「你喜欢伍佰?」宜静问。   「什么?」   音乐声很大,她只能提高声量。   「你喜欢伍佰?」   「是啊,」他用麦克风回答,声音震耳欲聋。「他的歌都可以用力呐喊、消除压力。」   等不及前奏完毕,破锣嗓子再度发功。为了做教学示范,他用粗哑的嗓音,把男女歌手的歌词全都包了。   要安怎对你说出心内话   想了归暝恰想嘛歹势   看到你我就完全未说话   只好头犁犁   不合旋律的嘶吼、五音不全的歌声,他专注的,只为了她一个人,全心全意的唱着。   要安怎对你说出心内话   说我每日恰想嘛你一咧   心情亲像春天的风在吹   只好写着一张爱情的限时批   他唱得格外卖力,额上甚至还渗出点点汗水。趁着短暂的间奏,鼓声激烈的响着,他挥着汗,双眼注视着她,突然问了一句。   「妳愿不愿意当我女朋友?」   音乐响着、鼓声敲着,荧幕上字幕还在跑着,却没人在意。她看着他,反问道:「为什么?」   熊镇东一头雾水。   「什么为什么?」   「你为什么要我当你的女朋友?」   「我喜欢妳啊!」   「喜欢?」她眨了眨眼。「喜欢我哪里?」   「脸跟身材!」他回答得理直气壮。   宜静只能无言以对。   她曾听过这种理由,听过许多男人赞美她的智慧、她的内涵、她的优雅,就是不曾听过,有哪个男人,会像熊镇东这么坦白。   只是,他的坦白,并不会让她感到厌恶。   红唇弯弯,她浅笑着,诧异这世上,竟有人能如此诚实。   瞧见她嘴角的笑,他信心大增,急切的凑过来,非要问出个结果。「怎么样?妳答应了吗?」   宜静轻咬着唇,笑意仍在。   「我可以考虑。」她含蓄的回答。   熊镇东拧着浓眉,严肃的点点头,握紧麦克风,回头看着荧幕,张开大嘴,又开始了五音不全的歌声。   你的温柔你的可爱   你的美丽你的风采   给我坠落你无边的情海   要安怎对你说出心内话   说我每日恰想嘛你一咧   心情亲像春天的风在吹   唱到这儿,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,终于宣告用尽。   他忍不住了!   「妳考虑好了吗?」他再度凑过来。   宜静摇头,忍着不笑出声。   「我还要考虑久一点。」   「噢!」熊镇东困扰的抓抓头,还往手表瞄了一眼。「还要多久?可以快一点吗?」   「你有事的话,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。」宜静轻描淡写的说道,一眼就看出,这个男人心有旁鹜。   他却猛摇头。   「呃,没事没事,没事啦!」   「是吗?」她的视线,故意落在他的手表上。   熊镇东尴尬的一笑。   「没啦,只是,如果妳没答应,那我就要通知大伙儿,今晚再度集合,到妳家前头去唱歌。」黝黑的脸庞上,还浮现暗红的色泽,连语气都有些不好意思。   不会吧!   宜静瞬间瞪大眼儿。   「拜托,不要再来了!」   一晚就够了!   今早出门时,她几乎可以感受到,邻居们从四方投来的怨恨目光。   「这么说,妳是答应喽?」他把她的回答,自动解读为同意,顿时就像是挖着蜂蜜的大熊,高兴得在原地乱跳乱蹦。   「我没有答应。」在地板还没被跳塌之前,她赶紧澄清。「我只是要你,别再来我家楼下唱歌了。」   他露出委屈的表情。   「我只是想展现我的诚意。」   诚意?   她咽下一声呻吟。   想起那媲美魔音穿脑的噪音,单薄的肩膀,不由自主的轻颤。天啊,那算是骚扰吧!她甚至暗中猜测,就连地下钱庄来讨债,所用的方式,只怕也没有这么恶毒。   「你这么做,会吵到别人,造成我的困扰。」她说得很明白。   熊镇东扁着嘴,想了好一会儿,才说:「那……那,我到妳窗户下头,唱小声点,可以了吧?」自古以来,唱情歌不是最有效的方法吗?   「不行。就算唱得再小声,还是会吵到邻居。」她用最坚定的态度拒绝,用严肃的表情警告他,这件事没得商量!   眼看「歌艺」无法发挥,他苦恼得很,两只大手埋在头发里,胡乱的抓着,努力思索着,该用什么方式表达情意。   「嗯,那,我换个方式好了。」他考虑很久之后,才说道。   宜静点头,并不去问他想改用什么方式,继续追求她。她只是低着头,嘴里喃喃自语,用最小的音量,说了四个字。   谢天谢地。   几天之后,宜静就赫然发现──   她似乎谢得太早了点。   熊镇东选择的方式,是毫不掩饰对她的爱慕,热烈而积极的展开追求行动。短短几天之内,整个警界,上自署长,下至基层警员,全都晓得了,那只大名鼎鼎的熊,正在追求冰山美人。   早上,他会亲自送来早餐:新鲜现榨果汁、鲜蔬三明治。中午则是他特请名厨,破例制作的便当,由他飞车赶来,送到她面前。   晚上,则看她的工作状况。她下班得早,他就陪她吃晚餐;她下班得晚,他就拎着可口的宵夜,热腾腾的摆在她面前。总之是餐餐不缺,绝不让她饿着。   这类追求行径,换做一般人,或许只能说是稀松平常。   但是,他熊镇东虽说祸闯得不少,但终究也算是警界大忙人之一,为了追缉歹徒,三天两头忙得没得睡,都算是家常便饭了。如今为了宜静,他还硬挤出时间,不时赶来送饭送花、大献殷勤,等于是一支蜡烛两头烧。   遇到他排休,那就更热闹了。   堂堂飞虎队长,在排休日,立刻变身为牛皮糖,赖在飞鹰总部里,死皮赖脸的缠着宜静,不让她离开视线之外。   有道是,烈女怕缠郎。   尤其是这种脸皮超厚、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大男人!   她拒绝过不少男人,却唯独对熊镇东没辙,这个男人打定主意后,就绝不更改。   他是铁了心,非要把她追求到手不可。   日子一久,两人之间还没什么进展,倒是流言耳语,已经传遍警界。   这些没长脚的流言,传播的速度快得出奇,两个听见传言的飞虎队队员,很热心的搜集所有流言八卦,然后冲回队上,向队长报告。   飞虎队的总部,比起飞鹰特勤小组,可寒酸得多,只是一栋四层楼的砖造屋子,但兄弟们挤在里头办案,倒也怡然自得。   熊镇东的位置,在二楼的大办公室里,虽然身为队长,但仍陪着弟兄们,在大办公室里,共用那台时常故障的冷气。   小柯跟小蔡,冲进大办公室里,紧张兮兮的左看右看,直到看见熊镇东,才松了一口气。   呼,还好还好,老大还在,还没跑去飞鹰总部!   「老大!」小柯率先喊道。   熊镇东回过头来,拧眉瞪着两人。   「什么老大?你混黑社会的啊?叫队长!」   「喔。」小柯缩了缩脖子。「队长,我们……我们……」   「有什么屁快点放!」   「呃,那个……」小柯咬着牙,鼓足勇气。「我们听到飞鹰队的,说我们老大──」   熊镇东挑起浓眉。   「说什么?」   小柯迟疑,转头看着小蔡。「呃……」   小蔡却挤眉弄眼,用力摇头,一瞧见队长的表情,就决定临阵退缩,坚持不肯转述。   只是,话都说了一半了,熊镇东哪里会放过他们?   正在迟疑的时候,一声不耐的咆哮响起,轰得两人耳朵发疼,差点要吓趴在地上。   「他妈的,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?」   小柯吓得火速回答:「他们都在说,老大是被署长刮得脑子傻了,才会癞虾蟆想吃天鹅肉,去追丁小姐。」   熊镇东半眯起眼,危险的哼了一声。「喔?」   「他们还说,你配不上丁小姐。」   「为什么?」   「因为……因为……」小柯冒着必死的决心说:「因为老大你粗勇没脑袋,是出了名的,而丁小姐可是警界女诸葛,老大的智商,可能只有丁小姐的零头。」自从千面人的案子之后,飞鹰特勤小组的人,可把宜静当成了宝。   「零头?」他缓慢的重复这两个字,额上青筋隐隐抽跳着。   小柯握着拳头,满脸愤慨。   「你听听,这说法是不是太过分了?」   小蔡一时义愤填膺,终于也开口了。「对!」   「是不是很恶劣?」   「是!」   小柯愈说愈激动。「实在对我们老大太不公平了!」   小蔡也猛点头。「对嘛,起码也有一半以上吧!」   「对啊对啊对啊!」   两个人猛点头,丝毫没有察觉,熊镇东的脸色,已经难看到极点。他捏着拳头,走到两人身后,准备用力挥拳,各赏一颗爆栗子,没想到小柯竟又开口了。   「啊,对了,我还听说,丁小姐跟厉大功啊,原本是一对,两人交往很久了呢!」   挥到半空的拳头,蓦地僵住了。   「我也听说了。」小蔡也点头。「据说,是丁小姐出国进修两年,厉大功移情别恋,才跟别的女人结婚。」   「不过,丁小姐回国后,两人似乎又旧情复燃。」   「真的吗?」小蔡没听到这段,好奇的急着追问。   「是啊,飞鹰总部里,多少双眼睛都瞧见,厉大功对丁小姐好得很,三天两头就到专案室里,跟丁小姐独处得可久了。」   巨大的拳头,仍是僵停在空中。熊镇东咬紧牙关,脸色愈来愈难看,属下的对话,却一句又一句,清晰的飘进他耳里。   「所以,不少人在传,两人旧情未了。」   「那、那、那咱们队长怎么办?」   「唉,丁小姐怕是拿队长来当烟雾弹呢!」   「不会吧!」   「我也希望不会啊!」小柯双手一摊。「我可不愿意,白白看队长吃亏,满腔情意都给了出去,却被人利用,当成烟雾弹──啊!」怪了,他的脚怎么腾空了?   「哇!」   小蔡同时发出哀嚎。   两人惊恐互望,这才发现,自个儿的领口,已被熊镇东拎得高高的,吊在半空中。   「呃,队长,我们是关心你啊!」   「是啊,队长,我、我、我们是──」   话还没说完,脸色铁青的熊镇东,已经挥出双手,把两个不识相的家伙,全扔到墙上去了。   砰!   一声巨响后,小柯与小蔡,同时撞上墙壁,然后慢慢的、软软的,昏倒在地上。   熊镇东瞪着两人,脸色仍旧难看得很。那些话语、传闻,就在他耳里、脑里,不断转啊转。   宜静跟厉大功曾是一对?   他们又旧情复燃了?   他只是个烟雾弹?   一堆胡思乱想,就在他脑子里滚来滚去,让他又气又恼,几乎又想抓起那两个家伙,再往墙上多撞几回。   打从踏入警界,他对厉大功,就存有着「既生瑜、何生亮」的心结,对于长官的偏袒,他虽然心里不爽,但还可以睁一只眼、闭一只眼。   但是,这事要是扯上宜静……   熊镇东收紧拳头,心头乱糟糟的。   半晌之后,他咬着牙,粗声咒骂了几声,然后才脚步一旋,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。   入夜。   台北天际下着倾盆大雨。   今晚,宜静比平常更晚下班。   熊镇东按照往例,在飞鹰特勤总部接她上车,送她回家。一路上,大雨不曾停过,他却注意到,她嘴角上噙着浅浅的笑意。  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,有着释然;那张水嫩的唇上,有着笑意,甚至于那双纤纤十指,也在窗边轻敲。他从不曾见过,她的表情如此轻松。   这跟刚刚,在飞鹰总部门口,目送她离开的厉大功有关吗?   熊镇东握紧方向盘,浓眉紧拧,只觉得一股酸呛,直往喉头上冒。   没人说话,车内沉默着。   直到车子转入巷口,停在她居住的公寓门前。   「谢谢。」宜静说道,打开车门,嫩白的小手遮着雨,纤细的身子眼看就要挪出车外。   一阵冲动涌来,这一瞬间,他突然失去耐心,急于想知道答案。   「等等!」他拉住她。   宜静回过身来,眼儿轻眨,眼睫上沾了水。车外的路灯,在她精致的五官上,镶了一层细细的光,让她看来更美。   弯弯的柳眉,微微上扬,她无声的询问着。   熊镇东鼓起勇气。   「妳到底要不要当我女朋友?」   她微微一愣。   接着,红润的唇,扬起一朵好美好美的笑。那笑容,美得几乎让他眩目、让他忘了呼吸。   就在阵阵雨声中,他听见她开口。   「我以为,我已经是你的女朋友了。」   什么?!   什么?!   她说了什么?他听见了什么?   熊镇东目瞪口呆,丝毫不能动弹,只能傻傻的望着她。   那愣傻的样子,反倒让她笑出声来。   这段时日以来,熊镇东对她的热烈追求,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。这个男人虽然莽撞、粗野,却百分之百诚实,全身上下没有半根虚伪的骨头。   倘若不是他,她肯定撑不过去,绝对早已在漫长而可怕的调查中崩溃;若不是他,她肯定也无法完成剖绘,顺利的在今天,将分析结果传送给美国警方,让他们去逮捕犯人。   宜静明白,这段时间里,她的心灵,是被他呵护在掌心的。   瞧他还一脸呆样,愣愣的反应不过来,跟他投诉率第一的问题警察形象,显得份外不同。她忍着笑,冲动的俯下身,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。   软嫩的馨香,轻刷而过。   熊镇东的眼睛,瞪得更大,表情更茫然。   半晌之后,他才陡然回过神来,听清楚她的回答、感受到她残余在他唇上,那最柔软的诱惑。   隐含阴霾的黑眸,瞬间亮了起来。   「等一下!」他探出大手,把站在门边,盈盈浅笑的她,一把抓回车子里。   软软的娇躯,跌入他的怀中。她的柔软曲线,嵌合进他的坚硬,竟是恰到好处,没有半丝的缝隙。   车外下着雨,她却感受不到寒意,敏感的肌肤,隔着微湿的衣裳,被他的体温熨烫着。灼热的呼吸,刷拂过她的发,引发她轻轻的战栗。   坚实的双臂,环绕住她的腰,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同。那股隐忍太久的欲望,因为她的首肯,再也羁压不住。   他霸道的拥住她、圈住她,那双黑眸,在阴暗的车内,格外的闪亮。   热烫的唇,刷过她的发。   粗嗄的嗓音,穿过细柔的秀发,徐徐宣布。   「刚刚那个不算。」他说,然后──   他吻住了她。   第五章   她原本以为,一旦答应,成为他女友后,那些热烈积极的追求,就会趋于和缓。   没想到,熊镇东并不就此满足。   他只是换了台词,改问她另一个问题。   「妳愿意嫁给我吗?」   这次,宜静并没有回答,也没有告诉他,她需要时间考虑。事实上,她被这个问题吓着了。   答应熊镇东,成为他的女友是一回事。   但是……但是……嫁给他?   她虽然已到了适婚年龄,但是,这些年来总忙于工作,从来不曾考虑过终身大事。她的世界,从未让一个男人涉足得这么深,而他却步步进逼,才刚成为她的男友,就想娶她为妻。   宜静的沉默,并没有让熊镇东死心。   追求行动没有中止,反倒愈演愈烈,三餐甜点外加鲜花,照样往她的桌上堆。他仍旧接送她上下班,就算非得出勤务,也会要属下代班,全飞虎队上上下下,全都乖乖改了口,开始称她一声:嫂子!   每天,他都会重复这个问题。   「妳愿意嫁给我吗?」   就算是办案当中,只要觑了空,熊镇东也会厚颜无耻,大剌剌的公器私用,拿着警用电话打给她,用期待的口吻询问:「妳愿意嫁给我吗?」   为了加强攻势,他还绞尽脑汁,几乎说破了嘴皮子,说尽结婚后的好处,努力说服她。   「结婚后,妳搬来跟我住,房租当然就省啦!」   他说。   「我在台北,有房子、有车子……呃,只是车子老在维修……」   他说。   「我爸妈都在南部,老早说了,不想上台北住,只想在乡下养老。我有三个兄弟,爸妈老是碎碎念,说要是有了媳妇,一定当女儿来宠来疼。」   他说。   「妳可以不必煮饭,咱们三餐都吃外头。」   他说。   「我会帮忙做家事。」   他说。   「天气开始变冷了,一个人睡,会冷嘛!」   他说。   「我体温高,能帮妳暖被子。」   他说。   「回家后,我帮妳放洗澡水。当然,最好是咱们两个一起洗。」   他说。   「妳工作太累的话,我可以帮妳按摩。」   他说。   总之,各式各样的理由,熊镇东每天都能掰出好几个来。他就像是赶不走的苍蝇,逮着了机会,就在她耳边叨念。   这些有如滔滔江水,汹涌澎湃、连绵不绝,多到让宜静考虑,要拿胶带,把他那张大嘴封起来的劝说,只会在某个时刻,才暂告平息──   那就是,当他的嘴,正在忙着「其他」事的时候。   在送她回家的深夜,她下车的前一刻,他总是激烈的吻她,轻啃她敏感的颈,大手肆意在娇躯上游走,爱抚着、寻找着,逐吋逐吋的探索着。   幽暗的车内,呼吸化为喘息,在玻璃上化为雾气。她对于男女情欲太过生涩,远远不及他,有好几次意乱情迷,在他的诱惑下,险些就要「擦枪走火」……   每一次,先停手的都是熊镇东。   纵然被吻得唇儿微肿、双眼迷离,甚至衣裳都被脱了一半的她,清楚的看到、摸到、感觉到,他有多么想要她。但他仍会守住最后「防线」,抵着她的额,忍着磨人的欲望,再问一次。   「妳愿意嫁给我吗?」   她清晰的感受到,这个粗野的男人,有多么重视她。打从初见的那天起,他的眼里像是只容得下她,再也看不见其他女人。   日复一日,熊镇东的猛烈攻势,长达三个多月,仍然不见疲态,而她的防守却已经愈来愈薄弱。   直到那天,宜静接到通知。   先前,她所做的犯罪剖绘,帮了FBI大忙,给了他们较为明确的方向,那桩悬宕多时的连续杀人案,终于宣告侦破。见到宜静表现如此优异,署长乐得很,决心奖励她,还要她走一趟警政署。   既然是长官的命令,她只能无条件服从。   只是,当她来到警政署门前时,却赫然发现,署长就站在大门前。那张一瞧见她就笑咪咪的脸,这会儿却铁青着,双手叠在胸前,火冒三丈的在训人。   那个正在挨训的,不是别人,正是熊镇东。   他拿着一张纸,举到眼前,满脸不甘愿,不知又闯了什么祸,正被罚着当众念悔过书。   「我,熊镇东,飞虎队队长,编号TPLC77289,对今日毁坏公务车、破坏公物行径,深感后悔。从今以后,将──」   「听不到。」署长冷冷的说。「这次不算。重来,大声点。」   熊镇东把牙齿咬得嘎嘎作响,深吸一口气,才用更大的声量,开口又念:   「我,熊镇东,飞虎队队长,编号TPLC77289,对今日毁坏公务车、破坏公物行径,深感后悔──」   「重来。」   「为什么?」   「没有理由。」署长挥手。   他喃喃咒骂了两句。   署长耳尖,厉声追问:「你说什么?」   熊镇东立正挺胸,毫不迟疑的回答:「我是说『署长英明』!」   瞧见他说谎不打草稿,就连被训示时,还能随机应变,站在一旁的宜静,忍不住轻笑出声。   两个男人同时回头,署长的脸色,稍微变得好看了些;而熊镇东,却是一瞧见她,大嘴就开开合合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   「宜静,妳先上楼。我处理完这家伙,就会上去。」署长说道。   「是。」   她轻盈的走上阶梯,经过熊镇东身边,眼神莞尔,似笑非笑。   那阵淡淡的发香,飘过他的鼻端,让他心里更加骚动。那个搁在心里,原本想等到晚上,两人独处时,再慎重提出的要求,突然化为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,逼得他不吐不快,非得现在开口不可。   「报告署长,我可不可以暂停一下?」熊镇东提出要求。   署长挑起眉头。   「暂停?」   「是的!」   「暂停是可以。」署长摸着下巴。「但是,先前念的,就算作废。」   「是!」   署长露出讶异的表情。   他罚这家伙,念上一百遍的悔过书,如今都念了八十几遍了,眼看惩罚即将结束,有什么事情不能忍到念完,非得现在中断,让这桀骜不驯的家伙,甘愿再念上一百遍?   「准你暂停。」署长说道,心里也有些好奇。   「谢谢署长!」   熊镇东大喜过望,把悔过书往口袋里一塞,接着又从口袋里,掏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。他转身,对着尚未踏入警政署的纤丽背影,用最大的声量喊道。   「丁宜静!」   这三个字,可喊得惊天动地,在大门内外走动的员警,全转过头来。楼上还有不少人也听见这声呼喊,纷纷推开窗户,探头往下瞧。   宜静则是吓了一跳,本能的回头,困惑的望着他。  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,熊镇东单膝着地,对着她当众跪了下来。   四周先是静默,接着就陡然喧闹起来,原本安静的警政署,瞬间变得闹哄哄的,有人错愕、有人大笑。只是,不论是什么反应,他们全都没忘了,要瞪大眼睛,直盯着两人瞧,关注这场难得好戏。   「丁宜静,请妳嫁给我。」熊镇东坚定的说道,黑眸笔直的注视着她。   天啊!   她作梦也想不到,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。   众人的注目,让宜静手足无措,粉嫩的小脸,因为窘迫,以及其他原因,晕染成一片酡红。   听不见她的回答,熊镇东心里焦急,也不顾有人听、有人看,他一心一意,只想倾诉对她的爱意。   「我这一辈子,就只爱妳一个。」他保证着。   宜静咬着唇,脸儿更红,听着他说了一句又一句。   「妳是我的空气、我的水、我的呼吸……」那些肉麻的句子,不知怎么的,这会儿念出来竟这么顺口。   「我发誓,绝对不会有外遇。皇天在上、署长听见、兄弟们看见,我,熊镇东今天在此发誓,这一生一世要是对不起丁宜静,就遭天打雷劈、万人唾弃,全警署都可以当证人。」   她该转身走开,对他不理不睬,惩罚他的莽撞。或者,她该开口,斥责他的大胆,责怪他把这件事情,弄得人尽皆知。   但是,一阵好暖好暖的甜意,正随着他直率的字句,点点滴滴渗进了她的心,软化了她最后的防备。   一切,都变得理所当然。   小女人的心思转折,他这个大男人,哪里猜测得到?熊镇东等啊等,却迟迟等不到宜静开口,他咬咬牙,决心豁出去了。   「妳要是不答应的话,我就跪在这里,不起来了!」为了抱得美人归,他连耍赖的手法也用上了。   她却还是不回答。   眼看两人僵持不下,也连累了警政署上上下下,为了苦等结果,全荒废了工作。署长只能走上前来,开口问道:「宜静,妳觉得呢?」   粉脸更红,唇儿却仍紧闭着。   署长若有所思,先看看熊镇东,再看看宜静,客观的说道:「宜静,虽然这家伙投诉率第一,前途堪虑,但是看得出来,他真的很爱妳。」   加入警界至今,熊镇东可是头一回,听见长官替自己说话。他简直不敢相信,还要拍拍耳朵,确定自己不是耳朵有问题。   不过,署长又说话了。   「宜静,妳不用为难。要是妳不想答应,我可以派镇暴警察,立刻把这家伙扛走的。」   熊镇东怒叫一声,对着长官龇牙咧嘴。「喂,好歹我是你的学生啊!」以前在警大,他还上过这老家伙几堂课。   署长保持镇定,面无表情的看着他,说出心中藏了很久的秘密。「我一直很想忘记这件事情。」他至今不愿意相信,竟会教出这种学生!   确定署长帮不上忙,还很可能坏事时,熊镇东决定只靠自己。他虽然不能当场挖出心给她瞧瞧,证明他的真心诚意,但他仍不愿意放弃。   「宜静,嫁给我。」他打开丝绒盒子,里头是一枚精致的钻戒。「结婚后,妳搬来跟我住,可以节省房租。」   他把这三个多月来,在她耳边叨念过无数遍的理由,再度搬了出来。   「我有房子、有车子。」   她知道,还记得,他的车子总是在维修。   「我爸妈在南部养老,老是在碎碎念,说要是有了媳妇,一定当女儿来宠来疼。」   听见儿子有了对象,他父母还特地北上,和蔼的老人家,瞧见她就喜欢极了,握着她手嘘寒问暖、问东问西。   拿着丝绒盒子的他,仍在说着,那些她早已听进耳里、听进心里,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语。   「妳可以不必煮饭,咱们三餐都吃外头。」   「我会帮忙做家事。」   蓦地,那阵甜甜的暖意,涌上喉间,凝化为一个字。   「好。」她说   他没听清楚,还在滔滔不绝。   「气象局说,天气要变冷了,两个人睡,总比一个人睡来得暖和。」   「我体温高,能帮妳暖被子,要是妳冷的话──」他突然停顿下来,表情变得极为谨慎,一字一句的问道:「妳刚刚说什么?」   宜静没有回答,清澈的眸子望着他,只有娇红的粉靥,以及羞怯的笑意,泄漏了她的答案。   熊镇东屏气凝神,只觉得狂喜的情绪,正冲刷着他每个细胞。他百分之百确定,在半分钟之前,他真的亲耳听见,她说出那个让他渴望到几乎要忘了心跳的字。   他迫不及待的起身,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到她面前,握紧她的小手。   「妳刚刚说好,是吗?」   下一秒,欣喜若狂的呼吼,在警政署前响起。   「我听到了,妳说好!妳说好!」熊镇东狂喊着,将她揽进怀中,放肆的吻着她,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。   热烈的吻,让宜静目眩,险些无法呼吸。下一瞬间,他竟还抱起她,手舞足蹈的在原地转了起来。   「丁宜静,我爱妳!」熊镇东呼喊着,声音不但传遍警政署内外,甚至连几条街外都听得见。   她羞红了脸,小手推着他宽阔的双肩。   「快放我下来。」   乐昏头的熊镇东,却拒绝从命。他太高兴了,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,他此刻的快乐;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,这个小女人,终于愿意嫁他为妻。   「不要,我不放妳下来。我要再喊一次。」他抱着她,转着转着,直转得她头昏脑胀、目眩神迷,耳中只听得见,他反覆呼喊的誓言。「丁宜静,我爱妳,我绝对不会让妳后悔嫁给我!」   不会后悔?   软软的红唇上,噙着一丝冷笑。   有时,她真痛恨自己的记忆力,两年前的种种,至今回想起来,仍是历历在目。她记得他每个表情、每个动作、每句誓言……   「宜静?」   低沈的声音传来。   「宜静?」   那声音像是投入水面的石子,让回忆的画面,逐一凌乱破碎。她回过神来,视线从手腕上的红痕移开。   「怎么了吗?」厉大功问,察觉到她的失神。   「没什么。」   她恢复镇定,镜片后的双眸,不再流露出半点情绪,纤细的手指,开始在键盘上飞舞,汇整各类资料,把回忆抛到脑后。   过去的事,都已经过去了。   对她来说,不论是熊镇东,或是那桩婚姻,都是她该快快遗忘,别再想起的人与事。   他们的婚姻,只持续了一年多,这桩美女与野兽的结合,还成为警界历年来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。但是,就在三个月前,婚姻破裂,两人协议离婚,她带着少量的行李,离开了熊镇东,也拔下了手上的婚戒。   虽然,回忆还残留在心上,但总会有淡去的一天。就像是她指上的戒痕,也将一天比一天浅淡。   这些痕迹,在将来的某一天,就会完全消失,再也看不见了。   深夜。   暗巷。   寂静的夜,响起一阵枪声。   铁皮屋里灯光乱晃,子弹呼啸而出,屋内的对话,夹杂着枪声,依旧隐约可辨。   「怎么回事?!」   「他妈的,被包围了!」   「条子!到处都是条子!」   里头的人嚷叫着,语气惊慌,早已乱了手脚,抓着手边的枪,往铁皮屋四周扫射。   十几公尺外,在镇暴车的掩护下,厉大功领着飞鹰特勤小组,占了最有利的位置,围困住这群歹徒。   「里头有三个人,火力并不强大。」在枪林弹雨下,宜静的态度,仍是镇定从容。「其中一个,是陈逵的合伙人孙一彪。根据线报,他今晚将跟陈逵碰头。」   「先逮住孙一彪,然后就能循线找到陈逵。」厉大功点头,神情严肃,锐利的双眼,始终注意着铁皮屋的动静。   「飞虎的线索,搜罗得这么齐全?竟连孙一彪的落脚处,还有双方碰面的日期,都查出来了。」林杰满脸好奇。   清澈的眸子,从镜片后,淡淡扫了他一眼。   「没有。」宜静语气平淡。「他们还没查到这里。」   事实上,飞虎队移交的线索,乱得让人摸不着头绪,亏得她汇整能力极强,又利用线民的情报,审慎调查之后,才得知孙一彪,只带着两个小弟,就躲在山区的铁皮屋内。   林杰握着枪,眯眼看着铁皮屋。   「他们火力不强,我们干脆落得轻松,就在这里守株待兔,等这些家伙把子弹都用完了,再──」   话还没说完,枪声陡然转为剧烈。   黑暗之中,枪声呼啸,子弹从另外一个方向飞窜,毫不留情的轰炸铁皮屋,没一会儿就以强大火力,取得压倒性的优势。   「队长,有另一组人马!」林杰大叫。   所有人脸色一变,心里同时浮现,某位仁兄的大名。   枪战激烈,子弹满天乱飞,一辆蓝色轿车,在夜色掩护下,以高速冲出掩蔽的草丛,直直朝铁皮屋撞去──   轰!   一声巨响,铁皮屋塌了大半,十来个黑衣男人,身手矫健的冲进屋里。紧接着,又是一阵枪声大作。   「逮住那家伙!」粗野的呼吼,清晰的传进每个人耳里。   枪声乍停,里头砰砰乱响,有咒骂声、有扭打声,还有枪械被缴,子弹退膛落地的声音。   厉大功皱着眉头,猜出这群程咬金的身分,也知道这次的目标,已经成了别人的囊中物。他举手示意,全队放下武器,拿出警灯。   顿时,警笛大作。他走出镇暴车的掩护,扬声对屋里喊话。   「熊队长,这里是飞鹰──」   砰!   枪声响起,子弹擦过厉大功耳际。   所有的组员,立刻绷紧神经,子弹纷纷上膛。最冲动的林杰,已经迫不及待,扣住扳机,预备要还以颜色。   厉大功却又再度挥手,甚至更往前走了几步。「熊队长,这里是飞鹰特勤小组。」这次,他终于能把话说完。   铁皮屋里,走出几个黑衣人,朝飞鹰组员挥手致意。每个人脸上的表情,都带着藏不住的得意。   熊镇东则是跨开双脚,插着腰,面有得色的看着飞鹰组员,只差没有当场哈哈大笑。   「喂,厉队长,真抱歉啊,我们动作快了点,把事情都解决了。」他把手上的枪插进后腰皮带。   副队长黄彦走过来,低声报告。   「队长,问出陈逵藏身的地方了。」飞虎队的问话方式,虽然比飞鹰粗暴得多,但是无疑的,也有效、迅速多了。   熊镇东保持笑容,表情没多大改变。「你带几个弟兄,先过去埋伏。我应付这群人,等一下就赶过去。」他早就打定主意,要亲手逮住陈逵。   黄彦点头,转身又走进铁皮屋里。倒是小柯瞪大眼睛,连退了好几步,有些不安的说道:「老大,嫂子来了!」喊惯了的称呼,他一时还改不过来。   就瞧见,夜色之中,一身黑衣的宜静,俏脸凝霜,一步一步的,笔直朝熊镇东走了过来,一直走到他面前,才停下脚步。   他低着头,拧眉看着宜静。「妳──」   才刚说了一个字,她已经挥出一拳,重重朝他左眼揍下去!   全警界都知道,号称警界女诸葛的丁宜静,可是知书达礼、气质高雅、冷静理智。她总是从容、镇定,甚少发脾气,对每个人都沉静有礼──唯一的例外,就是熊镇东。   这一拳她可是用尽全力,熊镇东痛得大叫,有一瞬间,还以为自己的左眼会被她打掉。   「妈的,妳做什么?」他咆哮着,一手捂着左眼。   宜静瞪着他,表情冰冷,眼里却冒着怒火。   「明明知道是我们了,你们为什么还要开枪?」   「黑成一片,谁知道是谁啊?」   她更气更恼。   「厉队长按照程序,先鸣笛,才表明身分,为什么还有人开那一枪?」   熊镇东捂着左眼,低咒了几句。「那、那是一时收不及嘛!我已经偏掉了啊!」他振振有词的回答。「不然,凭我的枪法,他活得到现在吗?」   要不是考虑到,事情不能闹得太大,不然,他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想,趁着一团混乱的时候,把厉大功一枪干掉,让这位「全民英雄」,光荣的因公殉职的!   宜静眼前一黑。   「那一枪是你开的!」   「是我开的又怎样?」他存心耍赖。「反正,又没伤到他。」   「这不是重点!」   「不然,重点是什么?」他瞪着她,存心挑衅。「妳会心疼吗?」   轰!   怒火在她脑子里炸开,她闭起眼睛,深吸一口气,克制着不要理会,他毫无理性可言的挑衅,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上。   「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」她冷声质问。   「我们整队出来喝酒啊!看到可疑人物,就跟过来啦,对不对?」他转头挑眉,站在旁边的小柯,立刻用尽全力的猛点头。   「出来喝酒,会带着全部的装备吗?」   「呿,我们飞虎队破案无数,不知多少下三滥想找我们麻烦,我们当然得随时抱持着警戒状态。」熊镇东耸肩。   根本是胡说八道!   这种连三岁小孩,都骗不过的谎言,他竟也能说出口?!宜静捏紧拳头,几乎想再给他一拳,把他的右眼一并打成猫熊眼。   「署长已经下令,把陈逵的案子,移交给我们了,你却还故意插手。」   「喂喂喂,请搞清楚,谁故意了?我都说了,这是巧合嘛!我只是见义勇为,顺手帮你们一个大忙。」   「别再跟我兜圈子了。」她冷冷的点破。「你根本没把线索全部移交给我们!」   在她所收到的线索中,根本没有这个合伙人的名字,更没有落脚地点。今晚的一切,是她靠线报,汇整得知的。飞虎队却能在同一时间赶到,唯一的解释,就是他暗杠了某些线索。   就算被人当面点破,脸皮厚如铜墙铁壁的熊镇东,只是再度耸耸肩,表情更加无辜。   「大概是移交时,不小心遗漏了吧!」   「熊、镇、东!」宜静气得怒叫出声。「你就算要抢功,也用不着编这些拙劣的藉口!」   终于,熊镇东脸色变了。   「等等,妳有没有搞错?抢功?!是谁在抢功?这件案子本来就是我们在办的!」   清澈的眸子,从镜片后睨着他,秀丽的小脸上,渐渐没了怒气,取而代之的,是比冰山还冷漠的神情。   这个人根本无可救药了!   宜静再度明白,跟熊镇东争吵,纯粹只会浪费时间。要他心生悔意,或是承认错误,根本就是缘木求鱼。   看清事实后,她转身就走,懒得再跟他继续争论,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。   她的态度让熊镇东更火大,当场就嚷了起来。「喂,咱们话还没说完耶!妳要去哪里啊?!」就算是吵架,也得吵出个输赢吧!   眼看她头也不回,愈走愈远,他连声咒骂,迈开步伐就想追上去,质问她怎么可以临阵脱逃。   但是,就在这个时候,小蔡刚好从铁皮屋里,匆匆奔了出来。   「老大!」小蔡高声喊了一句,接着咚咚咚直跑到熊镇东面前,才压低了声音报告。「副队长他们,已经找到陈逵的落脚处了。」   这么快?   熊镇东拧起浓眉。   这么说来,陈逵那家伙,所待的地方,离这里并不远。   办案最忌打草惊蛇,一切都讲求速战速决,不能拖拖拉拉,让敌人有时间加强防备。既然知道了陈逵的下落,队员们也已埋伏妥当,那他也得立刻赶去,才有机会逮住那条大鱼。   为了赶去逮人,熊镇东迅速下了决定。   他心有不甘的,再朝那修长的背影,看了一眼之后,才转过身,跨出大步,一面沈声喝令。   「咱们走!」   第六章   会议室中,照例弥漫着诡异的气氛。   会议桌的两旁,分别坐着两队代表,双方壁垒分明,就连表情都截然不同。只是,不同于先前,这回飞虎队的队员们,个个眉开眼笑、如沐春风;反倒是飞鹰队员,不但神情凝重,还忿忿不平,一副刚遇着强盗,被抢了东西的臭脸──   没错,他们就是被「强盗」抢了。   而那群「强盗」,就是眼前这群寡廉鲜耻的家伙!   署长坐在会议桌前,看着桌上,那叠厚厚的破案简报,心里没有破案后的欣喜,反倒是五味杂陈,不知该高兴,还是该生气。   能破获这桩走私枪械的案子,还逮着陈逵,扣了那满满几货柜、价值上亿的军火,的确算是大功一件,不但媒体争相报导,连他这个警政署长,也觉得与有荣焉。   问题是,破获这桩案子的,是老早就被下令,该移交本案,不得再插手的飞虎队!   署长抬起头来,看着喜孜孜的熊镇东,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。   「这件案子,飞虎队处理得很不错。」   这群粗勇的汉子,行动力一流,逮着孙一彪后,就一鼓作气,问出陈逵的下落。他们的行动快、狠、准,趁夜又包围了陈逵,还不到天亮,就逼得这枪械走私的大盘商,乖乖束手就擒。   熊镇东面有得色,还很故意的,瞄了厉大功一眼,才扬声回道:「谢谢署长!」   厉大功倒也不怒不气,英挺的身躯坐得笔直,男子汉的形象魅力满分,俊朗的脸庞上,不见半分怒意。   倒是坐在一旁的宜静,咽不下这口气,迳自起身,冷冷的开口。   「报告署长,这件案子已属于飞鹰。飞虎队却不遵守指示,执意插手,不但浪费本队资源,还极可能造成本队危险。」   署长连连点头,再度叹了一口气。   「没错,飞虎队是抗命在先。」这就是他愁眉不展的原因。抗命的手下,立了大功,是该罚还是该赏,都让他伤透脑筋。   宜静的态度很坚定,口气更冷。   「既然抗命在先,就得严惩。」   熊镇东可不服气了,挥出巨拳,猛捶会议桌,发出轰然巨响,差点把会议桌当场砸烂。他怒冲冲的伸手,指着那张秀丽的脸儿。   「喂,妳要搞清楚,我跟弟兄们,可是冒着生命危险,才把人逮回来的!妳要是眼红,就直说了,干么拐弯抹角的,拿『抗命』这顶大帽子,扣在我们头上?」   「因为,你们抗命是事实。」面对他的庞大与怒气,她也毫不退缩,坚持立场。   眼看两人僵持不下,又怕气过头的熊镇东,会当场发飙,像抓狂的大金刚似的,破坏会议室内的设备,署长连忙出来打圆场。   「好了好了。抗命是事实,立功也是事实,既然如此,就算是功过相抵。但是,为了给予警告,熊镇东还是记警告一支。」   熊镇东收回拳头,满不在乎的耸耸肩。哼,记警告就记警告,有什么了不起,他又不是没被记过警告。   「不行,这样的惩罚太轻了!」宜静却坚持不肯让步。「除了抗命,飞虎队的线索还移交不全,造成我们查案上的困难。」   他勾起嘴角,双手一摊,存心跟她杠上了。   「冤枉啊,要是线索移交不全,你们怎么还能找着孙一彪呢?」他笑得可坏了,黑眸半眯,要瞧瞧她还能说出什么来反驳。   愤怒的火焰,烧得宜静眼前一阵黑、一阵红。   能找着孙一彪,全是靠着她汇整线索、搜罗情资的绝佳能力。只是,到底是夫妻一场,他摸清她的性格,知道她向来不肯居功,绝不会在公共场合,当着队员们迳自揽功上身。   只是,虽然她不说,但她付出的心力,飞鹰队员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。   林杰当场跳起来,气得哇哇大叫。   「开什么玩笑!我们能找到孙一彪,可不是靠你们的线索,而是宜静聪明细心,耗费一番功夫,才查出──」   白嫩的小手举起,制止了林杰的发言。   「林杰,谢谢你。」她轻咬着唇,怒极反笑。「不用多说了。」   「但是──」   「反正案子破了,署长也作出决定。其余的事情,多说无益,都不值得我们再浪费唇舌。」她坐回原位,态度由冰冷强硬,转为宁静从容,嘴角的浅笑,看来更是显得莫测高深。   见她放弃抗争,署长松了一口气,熊镇东更是意态猖狂,像是个刚打胜仗的战士,笑得志得意满,骄傲得收敛不住,不论表情或眼神,都毫不掩饰的,故意挑衅厉大功。   只是,厉大功没跟他一般见识,甚至还保持风度,回以礼貌的微笑。   那笑容,看得熊镇东胸口一闷。   妈的,真不痛快!   明明是他赢了,为啥这家伙还笑得出来?!   好不容易解决了烫手山芋,署长收起那叠破案报告,立刻决定走为上策。「好了,会议到此结束,你们两队各自回总部去。」他站起身,快步就往门口走去。   眼看长官离席,众人也纷纷站起身来,熊镇东却仍瞪着厉大功,只觉得一股闷气,堵在胸口,上不上、下不下,简直像是梗了一块石头似的。   当他瞧见,坐在厉大功身边的宜静,仰起头来,双眸注视着厉大功,弯着软嫩的唇,露出盈盈浅笑时,梗在他胸口的石头,瞬间像是膨胀了百倍!   她笑得轻柔,语调也柔柔,跟先前与他争吵对质时的冰冷严厉,根本截然不同。   「厉队长,」她微笑着,声音虽不大,但却清晰的传进每个人耳里。「请问,你今晚有空吗?」   厉大功挑眉,虽然有些讶异,却没有表现出来。   「有什么事吗?」他问。   宜静优雅的起身,走近几步,垂敛的眼睫,遮住双眸中的光亮。她的语气,仍是轻轻柔柔。   「我已经离婚三个多月了,有些事情,我想跟队长仔细商量商量。」   两人站得很近,俊男配上美女,画面美得像是一幅画。   可惜,有人却不懂得欣赏。   熊镇东猛然发出一声咆哮,笑容老早不见了,大脸上表情狰狞。   「商量什么啊?!」他怒叫着,被嫉妒蒙了眼,霎时冲动的想扑过去,当场掐死厉大功。   飞虎队的队员们,知道大事不妙,立刻发挥矫健的手脚,急忙扑了上去,强压住抓狂的熊镇东。只是,队长平时就力大无穷,生气时简直就像暴动的猛兽,非得几个大男人用尽全力,才能勉强制住他。   还没踏出门的署长,无奈的转过身来,深深叹了一口气,在心里惋惜,自个儿走得不够快。   被压在地上的熊镇东,仍在狂吼怒叫。   「老大!」   「老大,你冷静点。」   「压住他!快压住他!」   「唉啊!」   挥动的巨拳,狠狠打中小蔡的下巴。小蔡哀嚎的飞跌出去,一旁的小柯,连忙上来补位,用尽吃奶的力气,压住熊镇东的手臂。   全身被制的他,过了好一会儿,才冷静下来。队员们不敢松手,而他喘着气,胸膛起伏,沾了汗的湿发,乱糟糟的落在眼前。   他双眼通红,瞪着眼前的男女,恨得牙齿几乎要咬碎了。   「你们这对奸夫淫──」   最后一个字,还没说出口,那双清澈的眸子扫来,冷冷的睨着他,竟逼得他把那个字吞了回去。他转过头,从鼻子里,气恼的哼了一声。   宜静注视着他,用最冷静的语调,像是教育无知的小孩般,缓缓的、缓缓的说道:「我已经跟你离婚了。」   「可是,这家伙还已婚啊!」   她嫣然一笑。   「那又怎么样?」她就是故意要气他!   如她所料,效果出奇的好。   熊镇东气得脸红脖子粗,额上青筋猛跳,几乎就要爆血管了。   咆哮声再度传遍会议室,他奋力挣扎,险些就要挣脱箝制。队员们卯足了力气,压住队长的身子,却封不住他的嘴。   气疯了的熊镇东,口不择言的怒叫:「妳、妳妳妳妳妳……妳宁可当这家伙的情妇、当这家伙的小老婆,也不愿跟我当夫妻,非要跟我离婚不可?」   宜静没有发怒,只是静静的提醒:「离婚是你提议的。」   他吼得更大声。   「那是因为,妳给我戴绿帽子啊!」   瞬间,会议室内的所有人,都错愕得呆住了。   哇!这可是不得了的八卦啊!   关于这对美女与野兽的结合,虽然至今仍引人津津乐道。但是,关于他们离婚的理由,却是一个更大的谜团,警界里议论纷纷,却没有一个人,胆敢去问两位当事人。   万万没想到,这个不解之谜,竟会在这个时间、这个地点,由熊镇东自个儿吼了出来。  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──   宜静竟会给熊镇东戴绿帽子?!   事情的发展,出乎众人意料,在好奇心作祟之下,每个人都乖乖待在原地,一步也不肯移开,全都竖起耳朵,听着这对夫妻──噢,不,前夫妻──的争吵,想从中听出些蛛丝马迹。   被指控红杏出墙的宜静,不羞不气也不怒,表情仍是那么平静。她注视着熊镇东,笔直望进他的眼里,一字一句的说道:「我从来不曾,做过对不起你的事。」   「但是,大家都说,妳跟厉大功有一腿!」   「别人这么说,你就信了?」   「罪证确凿啊!」熊镇东的表情扭曲,只觉得怒火,烧灼得他的胸口都在发疼。「我笨,之前不曾信过。但是,我却亲眼从饭店监视记录里头看见,你们两个去开房间!妳是要说我看错了吗?还是要说我眼睛瞎了?」   受到严厉指责的宜静,垂下长长的眼睫,有半晌的时间,只是站在原地,既不动,也不开口反驳。   室内陷入沉默。   一会儿之后,平静的语调才又响起。   「眼见不一定为凭。这件事情,只是证明了,你从头到尾,就没有信任过我。」她抬起眼睫,从来澄净无波的眼里,竟闪过水光。「我跟你之间,没什么好说的了。」丢下这句话后,她转身就走,迳自离开会议室。   她走得极快,不愿意让别人瞧见眼眶里,抑制不住的泪。只是,众人眼尖,偏偏都瞧得一清二楚,看见一滴泪水,悄悄滚出眼眶,滑下粉颊。   错愕的情绪,充塞在每个人的心头。   宜静哭了!   她掉的那滴泪,比熊镇东的指控,更震撼人心。   女性要在警界──尤其是飞鹰特勤小组,这种积极对抗犯罪的第一线单位里服务,可不是件简单的事。而宜静的表现,从来都是可圈可点,即使面对再大的危机、威胁,她都能保持冷静,从容以对。   从来没有人,见过她失态的模样,更没有人,见过她哭泣……   直到今天。   男人们的表情,从好奇、震惊,逐渐转为指责,目光有志一同的,全盯着被压在地上的熊镇东。   他被看得可不爽了。   「看什么?!错的又不是我!」他怒声咆哮。「偷情的又不是我,是她啊!是她跟厉大功啊!我从监视记录里,亲眼看见他们两个到希尔顿饭店开房间,要不是我去查案凑巧看见,这顶绿帽还不知道他妈的要戴多久!」该死,为什么回想起那件事,他的胸口就会揪得发痛?   飞鹰特勤小组的队员们,先是一愣,接着彼此交换了个眼神。   现在,他们看着熊镇东的表情,全转为同情了。   「喂,你们那是什么表情?」他大声质问,双臂用力一振,终于挣脱了队员们的箝制,恢复自由之身。   被指控为「共犯」的厉大功,先是叹了一口气,才谨慎的问道:「熊队长,你指的,是在希尔顿饭店?」   「就是希尔顿!」熊镇东握紧拳头,全身的骨节,都在嘎嘎作响,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。妈的,他真该在昨晚,一枪就杀了这家伙!   林杰却跟着开口发问:「是八月二十九号那天吗?」   熊镇东转头,瞪着林杰,浓眉紧拧。   日期没错。他去办案,调出希尔顿饭店的监视记录,就是在八月二十九日那卷记录上,看见了几乎让他疯狂的画面。   只是,为什么连这家伙也知道正确日期?难道他们偷情的事,所有人其实都一清二楚,只有他这个做丈夫的,被傻傻的蒙在鼓里?   阿华也开口了。   「熊队长,监视记录上,他们是一同走进1522号房吗?」   熊镇东迅速转头,换了个对象,继续怒瞪。只是,他强烈的本能,陡然嗅出,有某种不对劲的气味。   「是1522号房,没错吧?」阿华再度追问,表情在严肃中,又带着无奈与同情。   那股不对劲的气味,愈来愈浓了。但是,他拉不下脸来,还是硬着头皮,凶巴巴的回答:「是又怎样?」   熊镇东得到的反应,是飞鹰队员,全体一致,为他摇头默哀。   「他妈的,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!」他气怒交加的质问,一手扯住林杰的领子,猛地把他抓到眼前,用力的摇晃。「给我解释清楚!」   「好好好好……」被晃得头昏眼花的林杰,差点要吐出刚吃下的午餐。他深吸一口气,双手平伸,试图安抚这个大家伙。「我说、我说,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。」   熊镇东瞪着他。   「呃,可以先让我站着吗?我不习惯悬空说话。」林杰提出要求。   巨掌一松,林杰双脚一落地,立刻闪到五公尺外,就怕又被逮回去,像块腊肉似的,吊在半空摇啊摇。   「说!」   炸雷似的声音响起。   林杰先拍拍胸口,才看着熊镇东,慢条斯理的宣布。   「熊队长,八月二十九号那天,希尔顿饭店的1522号房里,不只有宜静跟我们队长。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,他很好心的补充解说。「那天,我们整队十几个人,全待在里头,监听楼下一桩军火交易的进行。」   熊镇东的脸色一僵。   「这一切都有办案记录可查。」厉大功徐声说道。   「为了掩人耳目,我们才会分批进饭店。」阿华分析着。「熊队长,你没有看完全部的监视记录吧?所以才会只看见,宜静跟队长一同进房间的画面。」   没错!   他是没看完全部的监视记录。他只看见,宜静跟厉大功走进房间,就气得没了理智,当场冲回家,对着宜静咆哮怒骂,甚至冲动的要求离婚……   「既然是办案,那她当初为什么没告诉我?」他握紧拳头。   林杰耸肩。   「因为,你相信眼见为凭啊!」   会议室内,再度陷入沉默,只听得到熊镇东粗重的呼吸。他抬起头来,环顾每个人,看见一张又一张充满同情的表情。   有生以来,他未曾从别人的脸上,看过这样的表情。恼羞成怒的他,怒瞪着所有人,大声咆哮着。   「现在是怎样?你们的意思是什么?」他又吼又嚷,掩饰心里的焦虑与不安。「难道,我搞错了吗?是我搞错了吗?」   大伙儿都选择保持沉默,只有以冷酷无情闻名于黑白两道的飞鹰副队长江震,难得开了口。   「对。」   那个字,像是锐利的刀子,重重捅进熊镇东的心窝。   晕眩袭来,他双腿一软,跪坐在地上。   一句惊天动地,简直像是野兽踩到捕兽夹时所发出的绝望哀嚎,顿时响彻云霄。   「宜静!」   寒流压境,气温不到十度。   乌云盘据不散,大雨哗啦啦的直下,从清晨下到午后,仍没有要停的迹象。雨水落在肌肤上,冷得椎心刺骨。   这种鬼天气,最是适合负荆请罪!   所谓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。熊镇东虽然脾气暴躁、头脑简单,但是一发现自己犯了大错,还能立刻做出正确判断,决定低头道歉。   于是,飞鹰总部的台阶前,一大清早就出现了庞大的「路障」,每个人踏进总部前,都会多瞧上一眼,有的同情、有的不以为然,有的还会丢下几声冷笑。   所有反应,熊镇东都照单全收。   风潇潇、雨濛濛,他跪在飞鹰总部前,一动也不动,乖乖的忏悔。   弄清楚来龙去脉,知道误会宜静后,他简直想掐死自己。只是,在惩罚自己之前,更重要的是,他得去道歉──他得去求宜静原谅才行!   冷雨一阵又一阵,淋得他全身湿透,就算是铁打的身子,在这种冷风冷雨里,跪上一整天,肯定也会受不了。   但是,他忍着、受着,跪在原地,就是不起来。   熊镇东心里有数:他该罚!   刺骨的寒冷,倒是让他的脑子清楚许多。有生以来,他首度愿意承认,自个儿嫉妒厉大功。   就因为嫉妒,当他在婚前听见,厉大功与宜静之间,曾有情愫的传言,才会格外的介意。他很想问她,那些传言,是否都属实?对她来说,他是不是只是颗烟雾弹?   偏偏,他又问不出口。   当初,会对宜静一见钟情,的确是因为她的美色。但随着时间流逝,相处的时间渐多,他才发现除了美丽,她的正直、她的善良,她偶尔流露的温柔,或是娇柔软弱,更加的吸引他,让他无法自拔。   而她在男女情欲上的生涩反应,又证明了,在他之前,没有人曾经碰过她、尝过她……   好吧,他愿意承认,他是自私又混蛋的大男人。但是当他确定,她粉嫩细致的身子,只属于他一个人时,他简直高兴得想到屋顶上,对着月亮跳舞大笑!   婚后的日子,让他满足得连作梦都会笑,那些流言蜚语,逐渐也被抛到脑后……直到,他亲眼从监视记录上,看见宜静跟厉大功走进饭店房间!   他气疯了。   嫉妒与愤怒,蒙蔽了他的理性。   那天,他赶回家里,把办案数日、疲累不已的宜静,从睡梦中挖起来,对着她破口大骂。   「妳竟跟那个家伙去开房间!」   累极的她,茫然的蹙眉。   「谁?」   「厉大功!」他吼出那个名字。   她撑着额头,虽然累极,却仍耐着性子,想跟他解释。「你误会了,我们是──」   「什么误会?!」他吼着打断她。「我亲眼看到的,难道还有假?」   然后,他开始咒骂,不断的咒骂、不停的咒骂,丝毫不给她辩解的机会,只是一味的咒骂她的背叛、她的不贞。   累极倦极的她,在他连串指控下,神色从亟欲解释,渐渐转为凝怒。一句接一句的指控、咒骂,终于让她也失去耐性。   「对,我就是跟他去开房间。怎么样,你满意了吗?」她冷冷的说道。   熊镇东头一次有掐死女人的冲动。   「妳、妳……你们……你们……你们这对……这对……」他气得脸红脖子粗,偏偏就是讲不出来那一句。   「奸夫淫妇,是吗?」她却口气冰冷地替他提了辞。   「他妈的!」他吼叫着,而后冲口而出。「我要离婚!」   纤弱的身子,轻轻一震,秀丽的脸上却不动声色。   「离就离。」  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离婚,她搬出他们的家,从此形同陌路,就算是偶尔在警政署碰面,也对他视而不见,把他这么大一个人,当作透明的空气──   回想到这里,熊镇东简直想把自己揍昏。   妈的,他真该被天打雷劈、千刀万剐!他该被──该被──   贫乏的想像力,想不出什么适合的惩罚方式,他痛恨自己的头脑简单,半趴在地上,沮丧得想用头去撞地面。   「熊队长。」清冷的声音,在雨声中响起。   熊镇东又惊又喜,猛然抬起头来,果然看见那张清丽的脸儿。   她撑着伞,垂着眼,双眸从镜片后,冷冷的睨着他。「这里是公共场所,麻烦你移驾他处,不要在这里阻碍交通。」   「宜静!」   他冲动的想爬起来,却又想起,自己是来道歉的,连忙扑通一声,又跪了下去。   「我已经尽了告知的义务,你不走是你的事。」她不再多看熊镇东一眼,轻描淡写的说完就转身,连一秒钟都不肯多留。   「宜静!」他连忙又叫住她,急切的说:「宜静,我知道错了!他们跟我解释过,是我误会妳了。」   「很好。」她的态度,仿佛他的误会与否,都跟她无关紧要。她甚至没有回头,继续往前走。   「我道歉!」   她回答得很干脆。   「我不接受。」   熊镇东咬着牙,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但她斩钉截铁的回答,还是让他畏缩了一下。当了一年多的夫妻,让他多少明白,要让她生气不容易,但是一旦惹她生气,要她消气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   只是,为求佳人原谅,他不肯放弃,甚至厚着脸皮,把当年用过的招数,再度搬了出来。   他深吸一口气,用最大的声量喊道。   「丁宜静!」他咬牙,用最坚定的语气、最强烈的决心重施故技。「妳要是不肯原谅我,我就一直跪在这里,不起来了!」话说,诚意感动天,这招还多少有点用吧?   果然,她停下脚步了!   熊镇东心中燃起一线希望。他注视着她,看着她缓缓回过头来,注视着全身湿透的他,软嫩的红唇微张,轻声说:「那你就别起来了。」说完,她就走进飞鹰总部,不再理会他。   滂沱大雨中,只剩下目瞪口呆、浑身湿答答,狼狈到不能再狼狈的熊镇东,颓丧的跪在原处,呆望着宜静远去的背影,深刻的醒悟到一件事。   原来,老招数不一定管用啊!   第七章   老招数彻底失败!   承认失败,对他来说并不难。只是,要他放弃?!   嘿嘿,休想!   熊镇东决定改弦易辙,换个方法,正面进攻。   他查出宜静离婚后,独居在市区某栋公寓里,又查出她的班表,找到她最近一次的排休日期。   那天清晨,天际还濛濛亮,他就已经开着车子,在公寓门前不远处,熄火等待着。他等啊等,双眼没离开过公寓的门,直等到十点左右,确定她没有出门后,才下了车,大步往公寓走去。   这一排公寓,屋龄都有十五年以上,楼高六层,外墙髹着白漆,楼下铁门则是髹了红漆。大门虽然锁着,但对他来说,并不算是障碍,他只用一根铁丝,就搞定了那个锁,大摇大摆的进了公寓,直上五楼。   目前为止,一切顺利。   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,熊镇东伸手,用粗大的食指,按下电铃。   啾、啾啾啾啾啾啾。   电铃声响起,他透过铁门的间隔,看着里头的木门,心里还不忘默念着,这几天几夜以来,他绞尽脑汁才想出的道歉字句。   只是,等了几分钟,门却迟迟没有打开。屋里的宜静,甚至没有打开里门,探头瞧瞧访客是谁。   怪了,她没听见吗?   他拧起眉头,再度按下电铃。   啾、啾啾啾啾啾啾。   没反应。   粗大的食指,第三度按下电铃。   啾、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……   电铃声响啊响,啾到都快破音了,门内却还是静悄悄,没任何反应。   浓眉拧得更紧了。   熊镇东松手,不再虐待电铃,啾啾声戛然而止,四周瞬间安静下来。他瞪着眼前的两重门,表情从原先的期待,转为狐疑。   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,宜静一定在屋里。就算她趁着休假,打算好好补眠,但刚刚那阵电铃声,肯定也能把她吵醒。   那么,为什么她没来开门?   熊镇东双眼直瞪着门,焦虑得头顶都快冒烟了,还是迟迟不见宜静现身。   现在该怎么办?   在门外喊她吗?不行,听见他的声音,她八成不会来开门。还是说,干脆连这两扇门也一并撬开?唔,这也不行,按照她的脾气,他要是迳自开锁,闯了进去,无疑是火上加油,只会让她更生气。   各类想法在他脑子里转啊转,他筹备了这么多天、花了这么多功夫,准备了满腔的道歉词,但是到了关键时刻,却连一句话都没能跟她说,甚至根本见不着她!   事到如今,计划得改一改了。   熊镇东走出公寓,绕到公寓旁的小巷内,眯着眼观察环境。如他所料,这类公寓的防火巷,宽度不到两公尺,两栋公寓后阳台跟气窗,楼楼相对,间隔并不远。   熊镇东抬头,先看定目标,双手撑住两边的墙,再稍稍一蹬,双脚也分别抵上墙面,然后──   他开始往上爬。   区区几层楼的高度,可还难不倒他,俐落的身手,撑着两面墙,矫健得媲美野生动物,没两三下的功夫,就爬到五楼的高度。   五楼的气窗半开着,离他攀爬的位置,稍微有点距离。他撑在五楼的高度,凭着多年来追缉歹徒练出来的身手,跟不怕摔断脖子的决心,做着水平移动,健硕的的身躯,终于来到气窗外头。   他咽下欢呼,无声的咧嘴,得意洋洋的笑着,再探头往气窗内一瞧──下一秒,窗内的「美景」,让他瞬间双眼发亮。   噢,天啊!   这是离婚三个多月以来,他所遇到,最美好的一件事了!   气窗之内,恰巧就是浴室,而巧得不能再巧的是,不肯来开门的宜静,就背对着他,娇躯一丝不挂,沐浴在莲蓬头洒出的温热水花下。   熊镇东几乎要呻吟出声。   就算用枪轰掉他半个脑袋,他也忘不掉,她娇躯的每寸细节。   如今,那白嫩的肌肤,因为温热的水花,浮现淡淡的红晕,一颗颗的水珠,像在亲吻她的肌肤,溜过圆润的粉肩、曼妙的背、纤细的腰、浑圆的粉臀、修长的双腿……   热水哗啦啦的洒下,她微微侧过身子,胸前圆润的弧度,以及那娇嫩的蓓蕾,已经隐约可见。   对、对!   他眯着眼,在心中呐喊。   再转过来点,宝贝!对,再一点点、只要再一点点……   「啊!」   蓦地,尖叫声从背后响起。   看得双眼发直,几乎要流口水的熊镇东,猛地回过头去,跟隔壁公寓五楼内一个惊慌失措的少女打了照面。   「色狼!有色狼啊!」少女尖叫着,砰的一声,关上后阳台门,飞快的冲进屋里去了。「妈,快报警!有色狼在偷窥啦!」   他低咒一声,再转过头来时,气窗内的春光早已锐减。   虽然,如他所愿的,那诱人的娇躯,真的转过身来,但是令人扼腕的是,娇躯上却多了一条碍眼的浴巾,让他的「福利」蒙受极大损失。   窗外的熊镇东,惋惜的频频叹气,而窗内的宜静,却是抓紧浴巾,俏脸上有着错愕、讶异,以及渐渐燃起的怒意。   虽然没戴眼镜,视线有些蒙眬,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,窗外的「色狼」,就是她的前夫。   「你在做什么?」她瞪着窗外。   「我来找妳。」   「找我?找我不需要爬墙吧?」   「因为妳不肯开门啊!」他振振有词的回答,还厚着脸皮,反过来质问她:「妳既然在家,为什么不开门?」   「我不想被打扰。」   「那妳电铃是装假的啊?」   她眯起双眸,一字一句的强调。   「我不想被『你』打扰。」   熊镇东过了几秒,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。「妈的,妳知道是我?」他忿忿不平的问。   「我会认不出你的车吗?」她反问。   今早她拉开窗帘,一眼就瞧见,楼下停着那辆维修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蓝色轿车。当十点多,电铃声响起时,她就猜出,是熊镇东找上门来,才会任由电铃声响了大半天,也坚持不肯开门。   没想到,这仍阻止不了他。前门不开,他竟能爬上五楼来,还撑在窗外,不知偷窥了她多久!   清澈的眸子,凝着浓浓怒意,直瞪着这「现行犯」,而他竟丝毫不知羞耻的,还咧着大嘴,露出高兴的表情。   「这么说来,妳一直没忘记我喽?」熊镇东喜孜孜的问。   宜静绝望的闭上眼,心中暗骂自己,居然忘了这个男人的脸皮,可是厚得有如铜墙铁壁,就算被逮着偷窥,他还是不反省、不惭愧,甚至还怀疑,她对他旧情难忘。   无力感涌上心头,她懒得跟他多说,抓紧浴巾,转身就要离开浴室。   眼看她要走了,熊镇东连忙喊:「喂,别走啊,妳的邻居已经报警了,妳快让我进屋去!」   她回眸,丢下三个字。   「你作梦。」说完,她踏出浴室,走回卧室,自顾自的穿上衣服。   窗外的熊镇东却不肯善罢干休。   「宜静,」他的声音很大,就连卧室里也听得见。「警察来了没关系,我还可以应付得来。但是,妳想想,记者很可能也会跟着来喔!」   正在穿衣服的她,身子微微一僵。   窗外的声音又传了进来。   「宜静,妳的电视是开着的吗?」   「等一下记者要是访问我,我就坦白一切,再对着摄影机,对妳道歉,请妳原谅我。」   「妳千万要看喔!」   她站在卧室里,一动也不动。   这根本是威胁!   她不接受威胁。但是,她偏偏又知道,这个男人可是说到做到,他绝对可以面子、里子全不要,当着摄影机,把该说的、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,让两个人在最短的时间内,成为全台湾的热门八卦人物。   想到那种情况,她就想挖个地洞,把自己埋进去。   天啊,她怎么会识人不清到这种地步,竟然曾经嫁给这种男人!   宜静呻吟着,把脸埋进掌心里。   只是,虽然盖住双眼,她却关不住耳朵,窗外的声音,阴魂不散的再度传了进来。   「老实说,我一直很想在摄影机前唱歌。」他很大声的「自言自语」,还假装思索了一下。「嗯,妳觉得,我该唱什么好呢?唱我们的定情曲?」   她的回答,是一阵微弱的呻吟。   「啊,我好像听到警车的声音了。」他清了清喉咙,用那破锣嗓子,嗯嗯啊啊的试了几个音。「我是不是该先开开嗓,免得等一下唱不出声音来?」   够了!   她投降!   宜静用冰冷的手指,穿妥衣裳、戴上眼镜,坐在床边,连连深吸几口气,努力压抑住,此生以来第一次浮现的杀意。一会儿之后,她才起身,迈着僵硬的步伐,走往后阳台。   后阳台的铁窗上,赫然挂着一只庞然大物。   熊镇东不知何时,已经改撑为攀,攀挂在铁窗外头,一瞧见她就乐得直笑,就像只大猩猩似的,兴高采烈的在等着,她来开铁窗的锁。   这幕荒谬的景况,让宜静几乎要怀疑,她现在如果丢出一根香蕉,这家伙会不会为了接那根香蕉,松开双手,直接摔下五楼去?   唉,要是真用一根香蕉,就能解决这家伙,那该有多好啊!   她认命的开了锁,看着他得意的吹了声口哨,矫健的攀着铁窗,爬过两公尺左右的距离,轻而易举的就钻了进来。   「嘿,谢啦!」熊镇东乐不可支,还对着她,挤出自认为最友善、迷人的笑容,想缓和一下气氛。   她却视而不见,转身就往屋里走去,直接走到沙发前,迳自坐下。那双纤瘦的手臂,交叠在胸前,秀丽的脸上,更不见半分笑意,态度严肃得像是正准备跟他谈判。   熊镇东厚着脸皮,亦步亦趋的跟了进来,基于职业本能,以及强烈的好奇心,他打从进屋起,就不忘打量四周。   公寓虽小,仅有两房一厅,外加一间厨房,跟一套卫浴设备,却被她整理得简单舒适。较为不同的是,屋子里头,看不见任何与工作相关的东西,让人根本猜不透屋主的职业──   他还记得她的习惯。   工作与生活,被彻底分割,工作上的一切,绝不带回家中。就连婚后的那段日子里,她在家里,也几乎不提工作上的事。   坐在沙发上的宜静,任由他东张西望,在屋里探头探脑,瞧了好一会儿,才冷淡的开口质问。   「你到底想怎么样?」   熊镇东兜转回客厅,认真的看着她,努力想表现出他满腔的诚意。   「道歉。」他说。   「我说过了,」她的声调,还是那么冷淡。「我不接受。」   哗啦!   满腔的诚意,被泼了一桶冷水。他拧着眉头,想到花了一番功夫,虽然进了她的屋子,得到的答案,却还是跟先前相同,激得他火气也旺了起来。   「该死!我说了,我知道错了、是我误会妳了!」他捏紧拳头,瞪着沙发上的小女人,却又拿她无可奈何。   接近两百公分的身高、健硕的体型,让公寓突然变得狭窄起来。她能够感觉到,他浑身散发的压迫感,以及恼怒的火气,却仍旧叠着双手,维持坐姿,静静睨望着他。   熊镇东焦躁的抓了抓乱发,像头被困住的野兽,在原地转啊转。   半晌之后,他才停下脚步,满脸不爽的瞪着她。「妳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跟我离婚?」他问的口气,仿佛答应离婚,是她的错似的。   她态度不变,仍旧冷似寒冰,但纤细的肩膀,却轻得不能再轻的微微一震,像是在最措手不及间,被触及心中一处她最想隐藏、最脆弱的地方。   「因为,你不信任我。」她注视着他,一字一句,说得格外清楚。「既然没有信任,婚姻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。」   熊镇东抓着头发,咬牙低咆。   「所以说,我道歉啊!」他受不了的大嚷。   「重点不在你道不道歉。」她淡淡的说道,对于他的暴躁,丝毫不为所动。「你会道歉,是因为知道,这次错是在你。但是下次呢?以后呢?难道每一次,你都要找到证据,才能相信我?」   他抿着唇,听着她说的每个字,头一次警觉到,两个人所关注的,是全然不同的问题。   他原本以为,她在意的,是他先前的误会、怒骂,所以费尽心思,只为了登门道歉,以为得到她的原谅后,两人就复合有望。没想到,她在心中,早已对他投下不信任票,认定了他有了「前科」,就会一犯再犯。   「那我可以学啊!」他急切的说着,双眼紧盯着她。   没错,他冲动、他头脑简单,只要事情扯上宜静,他就会变得过度在乎,脑子里少之又少的理性,瞬间就会挥发掉。   要是再加上嫉妒的情绪又来搅局,他就气愤得什么也听不下去,所以才会一时冲动,轻易就跟她离了婚。   眼看宜静坐在那儿,既不回答,也不做半点反应,他再也等不下去,三步并做两步,冲到沙发前。   「妳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?」他的双手,撑着单人沙发的把手,虽然圈困住她,却没有碰着她。   宜静维持相同姿势,慢条斯理的抬起头来,直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大脸。「你已经把机会都耗光了。」   「该死!」他粗暴的低咒一声,大脸靠得更近,几乎就要碰上她的俏脸。「难道,就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吗?」他不死心的又问。   那双黑眸里的光亮,勾起太多太多,她早就想遗忘,却又偏偏仍忘得不够彻底的回忆。   她被逼得不得不转开视线。   「没有。」她宣布,语调却不像先前那么冷静。   熊镇东不满的眯起眼,细细搜寻她的表情,像是野兽在闻嗅猎物的气味。他悬宕在她身上,依稀察觉到,某种她想隐藏,却又一闪而逝的情绪。   下一瞬间,他陡然倾身,铁条似的双臂,以强大的力量,霸道的将她拉入怀中,热烫的唇,封缄了她的惊呼。   他的吻,霸道而热烈,没有半分试探,迳自长躯而入,肆意纠缠她的柔软甜嫩。他的体重,将她压入沙发中,双腿间的坚硬,挤压着她的柔软,隔着衣服反覆摩擦。   他的唇舌、他的大手,在她娇嫩的身子上,饥渴的游走着、爱抚着、寻找着,挑燃无数火花,让她的身子,从原先的僵硬、抗拒,逐渐逐渐的软化,甚至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应……   这根本不公平!   残存的理智,在拚命尖叫着,要她振作起来,摆脱他的热吻与怀抱。但是她的身体,却老早叛变,在他的爱抚下轻颤。   关于他与她,夫妻之间的欢爱种种,她记忆得太过深刻。在深夜里的赤裸纠缠、他发亮的黑眸、肌肤上的汗水、长而深的戳刺,以及她在他身下……或是身上……晕眩的、酥软的娇吟,恳求他再……再……   不!   不能这样!她该反抗、该拒绝、该阻止他……但是……但是……   热烫的大嘴,啃吻着她的颈间,那细致敏感的肌肤,强烈的火焰,瞬间吞噬她的理智,她心里原本呐喊着,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的声音,立刻就改了词,几乎要恳求他,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……   不知过了多久,当熊镇东抬头,结束这个濒临失控的热吻时,原本冰山似的美人,已经在他怀里,融化成柔柔春水似的小女人,她的双手还紧紧攀着他的颈项,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。   「妳骗我!」他露出白闪闪的牙,得意洋洋的宣布。   她被吻得昏昏沉沉,迷濛的双眼,只看得见他那得意的笑,像是刚刚得知,她最想隐瞒的秘密……   轰!   蒙眬的双眸,瞬间恢复清醒,还冒出怒火。   脑子里盘桓着刚刚的一切,眼里又看见他乐歪了的表情,宜静又羞又怒,也不知哪来的力量,奋力挣脱他的怀抱,离开沙发。   怀里空空的感觉,可让熊镇东感到大大不满。他跟着起身,伸出大手,又想把她拉回怀里。   「宜静──」   她的反应,是一个踮步侧踢,朝着他双腿之间,已经硬得发疼的男性,重重踹下去。   「啊!」   惊天动地的惨叫声,轰得她耳朵都快聋了。   熊镇东半弯着腰,双手捂着惨遭攻击的部位,痛得连眼泪都飙出来了。天啊,这女人居然这么狠心,在这种时候踹他──当然,平时就不该踹了,在他「蓄势待发」的时候踹,那种疼痛,更是椎心刺骨啊!   「很痛啊!」他抬头大吼大叫,双眼泪汪汪的。「妳这样踹,以后要是不能生了该怎么办?」   「你不能生,关我什么事。」   「什么叫关妳什么事?!」他痛得龇牙咧嘴,庞大的身子弯得更低,只差没满地打滚。「是妳踹的,妳要负责啊妳!」   身为「肇事者」的宜静,却丝毫不为所动,还硬是推着因强烈疼痛,而无力反抗的熊镇东,一路把他推出大门。   「出去。」   「宜静,不、不要这样!」他抵死不从,奈何要害受创,大熊也要缩成小猫,被她半推半拉的,赶到大门外头。   他痛得呻吟,颤抖的腾出一只手,在铁门上抓啊抓。   「宜、宜静……别关门啊……」   「熊队长,再见。」她关上铁门,从铁门的间隔,丢下这句不冷不热,听不出情绪的客套话。   然后,就在熊镇东的泪眼中,她砰的一声,毫不留情的,把里头的木门也关上,顺便还喀啦喀啦的把全部的锁全扣上。   痛极的呻吟,回荡在楼梯口,一声又一声的叫唤。   「宜、宜静,开门啊……宜静!」   蟑螂是很难打死的。   熊镇东也是。   她那一踹,虽然踹得他不得不暂时打了退堂鼓。但是,过了几天,等到痛楚减轻,确定「重要部位」只有暂时性的伤害,不会影响往后「机能」时,他又再度卷土重来。   这次的攻势,仿照追求她时,三餐准时送达的殷勤,只是级数更高,熊镇东不再花钱去请名厨,反倒自己卷起袖子,亲手做了爱夫──不,前夫便当,送到飞鹰总部来。   他捧着热腾腾的便当,进了总部,直闯飞鹰队员们的办公楼层,却瞧不见宜静的身影。   哇,都中午了,她该不会先去餐厅吃饭了吧?   他捧起便当,转身就往三楼餐厅,急着要把亲手做的便当,送到宜静面前,免得她那食量不大的胃,先被员工伙食填饱了。   沉重的脚步声,咚咚咚的踏进员工餐厅,大脸左右张望,却仍旧没有瞧见「目标」。   倒是正在吃饭的林杰,看见熊镇东,又看见他手里捧的便当,立刻嘻皮笑脸的凑过来。   「哟,熊队长,你来送便当啊?是要送给宜静吃的吧?」他瞄了瞄便当,好奇的挑眉。「这是你去请哪位名厨做的啊?」   熊镇东挺起胸膛,掩饰不住心里的骄傲,大声宣布:「我做的。」   林杰的下巴差点掉下来。   「不会吧?你开玩笑的吧?」   黑眸扫来,瞪了他一眼。   「就是我做的,不行吗?」为了做这个便当,他可是吃尽苦头,不但被刀割,还被热油烫得哇哇叫,手上多了好几处伤口。   「啊,天啊!我懂了我懂了!」林杰伸手,往自己脑袋上一拍。「熊队长,你是确定自己没机会了,所以想要毒死宜静吗?」   熊镇东啐了一声。   「哼,我家宜静──」   林杰故意打断他。「已经不是『你』家的了啦!」   他当作没听到。   「我家宜静,至少还有我愿意下厨做饭,亲自送来给她吃。哪里像你,孤家寡人一个,餐餐都得吃外头。」   「是喔,这种毒便当,我宁可不吃。」   「妈的,你再说一次我的便当有毒,我就揍死你!」   「来啊来啊,揍我啊!」林杰挑衅着。「至少我是被你揍死,可怜的宜静却要被你毒死。呜呜,可怜的宜静啊,妳的命真不好,先前嫁错人,现在还──」话还没说完,一记猛拳就挥了过来,打得他当场飞了出去。   「有完没完啊你?」熊镇东咆哮着。   林杰爬起来,擦掉嘴角的血,怒吼一声,狠狠的扑了上去,两个大男人顿时缠斗在一起,吼叫咆哮声,交杂着人被摔在墙上,或是撞倒在地上的声音,吵得一旁正在看电视的人,非得把音量调到最大声,才能听得清楚。   熊镇东虽然在体型跟体能上都占了优势,可是为了护住便当,反倒给了林杰最好的机会,两人打了一阵子,也没分出胜负。   宜静踏进员工餐厅时,看到的就是这幕景况。   熊镇东跟林杰相互叫嚣,彼此身上、脸上都挂了彩,四周的桌子倒的倒、翻的翻,而其他队员们,则是老神在在,压根儿没理会他们,各自捧着午餐,全凑在前头看电视。   她呻吟一声,踏进餐厅的脚,不但慢慢的收了回来,她还慢条斯理的转身,打算就此开溜。   可惜,她才刚转身,后头就传来大声嚷嚷。   「宜静!」   眼看她出现了,熊镇东立刻丢下林杰,捧着怀里的便当,兴冲冲的跑过来。「宜静,妳吃了没有?」他小心翼翼的,把便当递到她面前。「这是我自己做的便当,妳吃看看。」   经过刚才的缠斗,便当盒里头的饭菜,早已翻掉大半,剩余的几样,看来也没好到哪里去。白饭煮得糊了、鱼肉煎得焦了,连那颗残破的荷包蛋里,都还可以看见蛋壳!   她的视线,顺着惨不忍睹的便当,挪移到他那双满是伤痕的大手,再看向那张被揍黑一只眼,嘴角也被扯破了,却还忍着疼,对她咧嘴微笑的大脸。   瞬间,有某种熟悉感,伴随着哭笑不得的情绪,从心间悄悄窜了出来。   那种感觉,仿佛那些误会、冲突,都不曾发生。他仍是那个头脑简单,却一心一意想疼爱她、呵护她的男人,他的直率与粗野,不时让她皱眉,却偶尔偶尔,也能让她微笑……   自从跟他离婚后,她有多久不曾笑过了?   这个问题闪过心头,宜静轻咬着粉唇,想了又想,却还是想不出答案。   熊镇东等了半晌,等到捧便当的双手,都开始发酸了。最后,他只能收回便当,用手抓了抓脑袋,自嘲的一笑。   「呃,看起来不怎么好吃,对吧?」   宜静没有回答,倒是她后头突然冒出来的江震,给了很毒辣,却也很诚实的评论。   「那不是给人吃的东西。」他冷冷的说道,拿着手中的牛皮纸袋,朝她挥了挥。「有案子了。」   看出江震神色有异,她立刻把纷杂的思绪,全数抛到脑后,收拾心情,慎重的接过牛皮纸袋。   「什么案子?」   「分尸案。」江震回答。「今早发现的尸体,鉴识科完成鉴定后,刚把资料送过来。」   分尸。   她对这类的案件,最是敏感,也最是厌恶,但却从未失职,总能顺利侦破。但是,不知怎么的,这回接过纸袋的瞬间,她竟觉得一阵寒意,涌上心头。她有不祥的预感。   「照片都在里头?」   江震点头。   她打开牛皮纸袋,取出里头,厚厚的一整叠照片。全世界的鉴识方式,如出一辙,先从环境下手,鉴识照片的最上头,永远是四周的环境照。   下一张,是染血的泥地。再下一张,是残破的衣裳。再下下一张,是沾血的高跟鞋。   剩下的,全都是尸体的照片。那是一具被凶手「处理」过的尸体。   她瞪着手中的照片,无法转移视线。蓦地,那阵寒意变得尖锐,徐徐的、持续的,吹拂着她的颈后。   她震惊得松了手,照片散落。   一张。   一张。   一张。   一张。   一张。   细腻的手法。恍若仪式般的「处理」过程。   一张又一张的细部照片,散落在她的脚边,最后出现的,则是尸体的全貌。那是一具,十六项鉴定特征全被破坏殆尽的尸体。   这样的手法、这样的方式,全是当日的翻版。她震惊得脸色发白,连指尖也冰冷,整个人再也站不住。   「宜静!」熊镇东手脚快,抢在她倒地前,就抱住她。「妳怎么了?」他抱着她,急促的问道。   她答不出来,连呼吸都困难,双眼仍注视着最后那张照片。   照片上的尸体,没有脸。   那个黑影终于从回忆里、梦魇里,探出那只冰凉的手,再度朝着她,不怀好意的、别有所图的探伸过来……   宜静昏了过去。   第八章   血海。   无边无际。   她站在中央,被黏稠的、冰冷的、腥红的血包围。   血波之上,漂浮着、流动着无数的照片。沾血的砖墙、一只白色球鞋、两桶汽油、染血的泥地、残破的衣裳、染血的高跟鞋、被「处理」过后,十六项鉴定特征全被破坏殆尽的尸体。   一张又一张、一张又一张、一张又一张,惨不忍睹的画面,让她无法再看,慌乱的在血海中艰难的踏出脚步。   蓦地,她的身子陡然下滑,跌进血海中。   血海,无底。   血海吞噬了她,黏稠的、冰冷的、腥红的血里,有一只无形的手,拉住她的脚踝,不论她如何惊叫挣扎,就是不肯松开,执意拉着她,往下、往下、往下、往下……   她张开嘴,在腥红的世界里,发出尖叫,却叫不出声。   不、不要!她不能呼吸了、她要被吞没了,那个黑影紧紧的捉住她,让她无处可逃──   突然,一双大手抓住她,将她拉出血海。   血、照片、无形的手,瞬间消失无踪。   她脸色苍白,大口大口的呼吸着、剧烈颤抖着,从血海中、噩梦中,被拉扯回现实。一张熊似的大脸,霸占她的视线,正担忧的望着她。   「宜静!」熊镇东的双手,搁在她的肩上,宽厚而温暖。「妳在作噩梦。只是噩梦,没事了。」他说道,黑眸里满是担心。   粗哑的嗓音,渗入她的意识。她像是被抽了骨头,瘫软在他怀里,因为恐惧而喘息,冰冷的身躯,本能的偎紧他,汲取那股热源。   「没事了、没事了。」宽厚的大手,笨拙的摸着她的背,不断安慰她。   宜静虽然清醒了,身躯却仍在颤抖。她的感官,因为可怕的噩梦,反而更敏锐。   这里不是飞鹰总部,而是她独居了三个多月的公寓。天黑了,窗外有灯影,而屋内只亮着几盏灯,她在自己的床上,而熊镇东则坐在床沿。   她昏迷了多久?   她是怎么回到家里的?   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?   这些问题,都变得无关紧要。她只庆幸,此时此刻,熊镇东就在她的身边。   一如往昔,他总能适时的出现。将她拉出噩梦的,是他;为她驱逐寒意的,也是他。只有他的炙热,才能驱逐那些黑暗,让她遗忘噩梦。   恐惧催逼出,最原始的需求。   求生的本能,接管了一切,让她迫切的渴望,亟需用最直接的方式,汲取他源源不绝的生命力。   她冲动坐起身子,伸出双手,按住熊镇东的胸膛,将他推倒在床上。   「宜静?」他满脸错愕,半撑起伟岸的身躯。   她没有回答,双手捧住那张大脸,水嫩冰凉的唇,主动吻住他,热烈得仿佛需要这个吻,才足以维生。   当她退开,红唇微肿、双目迷濛的俯视他时,他几乎要呻吟出声。   这是天大的诱惑!   他多想推倒她,狂野激烈的爱她。但是──该死!他是禽兽吗?他在心里咒骂,提醒自己,她白天时才昏倒,刚刚又被噩梦吓得半死,他不能因为,她吻了他,就满脑子只想着那档子事……   宜静坐到他腰间。   大嘴里,吐出货真价实的呻吟。   颤抖的小手,扯出他的衣服,笨拙却快速的脱下,扔到床下。熊镇东的脑子,因为狂猛的欲望,被烧得即将短路。   「宜静,等一下,妳──」粉嫩的红唇,落到他赤裸结实的胸膛上,低沈的嗓音,立刻转化为粗嗄的呻吟。   对她的体恤,以及他脑子里那些少得可怜的理智,瞬间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他的男性早已被唤起,坚硬得疼痛着。   软嫩的小手,落到他腰间,试着去解他的裤头。   她需要他。   只要他。   这么急切、这么渴望,她停不下来,也不想停止。   顽强的裤头,始终不肯轻易就范,小手又扯又拉,忙了好一会儿,她挫败的呻吟着。   「我来。」粗哑的嗓音响起。   他大手一扯,扯得裤扣飞了出去。   她急切的坐得更近。当那柔软的软润隔着薄薄的布料,嵌合了坚硬火热,两人同时颤抖,急切的揉擦着彼此。   「现在。」她喘息着,纤细的腰,一次次起伏。「现在!」   他咬紧牙根。   「等等。」   「不。」她仰着头,音如轻泣。   欲望比火更猛烈,宽厚的大手,探入丝薄的底裤内,拨弄着她的花核。他的大拇指,探入她的软润,往上顶探,触及她体内的那个点。   强大的快感,让她哭叫出声。他握住她纤细的腰,释放烙铁般的男性,狂猛的进入她。   她颤抖着,连声音都消失,更急切的迎向他,使他的强硬更深入,感受到他在她体内的轻或重、快或慢、深或浅。   沙哑的男性呻吟,回荡在她的耳边。大手扯住她的上衣,用力扯开,再扯坏她胸前的蕾丝,露出白嫩的丰盈。   热烘烘的大嘴,在她的白嫩上,吸吮舔啜着,她的窄裙完全掀起,甚至连底裤都没脱,他却已经在她体内,用力而快速的冲刺。   他的力量,一次比一次重、一次比一次深入,几乎将她抬离床面。   她攀着他宽阔的肩,迎向他的每次进入,最软嫩的那一处,厮磨着他的坚硬巨大,修长的双腿,圈缠着他的粗腰。   节奏攀升,性感的浪潮一阵一阵,将她淹没,她在高潮边缘颤抖着,感受到体内的他,比先前更坚硬。   而后,再几次长而深的冲刺,她被推到了顶端。   低低的咆哮声,在她耳边响起,她晕眩着、颤抖着、喘息着,感受到他的欲望,紧抵进她的最深处,在她的痉挛中,释放了他的灼热……   温暖。   她紧偎着他。   这张单人床太小,不能同时容纳他们,她像是餍足的猫,衣衫不整、黑发微湿,蜷缩在他赤裸的胸膛上。   半晌前的欢爱,是那么强烈而震撼,她的四肢虚软,使不上半点力气,紧闭着双眼,只觉得筋疲力竭。   耳下的心跳声,由急促渐渐恢复平稳,熊镇东的双手,像是以往每一次,在激情过后,轻抚着她的背。   「妳认得那种手法?」熊镇东突然问道。   蜷缩的娇躯,略略一僵。宜静闭着眼,轻咬着红唇,一动也不动,更没有开口回答。   「嘿,不要装睡。」大手没停,还是有一下没一下,轻抚着她的背。「逃避不是妳会做的事。」他说。   她还是没有吭声。   炙热的温度,落在她裸露的粉肩上,他吻着她的肩,大嘴里模糊不清的说:「妳要是不说的话,我倒是很乐意『逼供』。」   宜静终于有了回应。她伸出手,重重赏了他肋骨一肘子,满意的听见他痛叫了一声。   「不要问。」她轻声警告。   虽然疼得龇牙咧嘴,熊镇东却顽固的拒绝,坚持追问到底。   「不行,妳非告诉我不可。」   「为什么?」   「因为妳在害怕。」他深吸一口气,双臂圈抱着她。「告诉我,妳在害怕什么?为什么害怕?」她的失常,让他警觉到,这件事情绝对非同小可。   这次,她终于抬起头,清澈的眸子,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大脸,从他状似轻松的态度中,看出他的担忧。   这个粗野直率的大男人,正在为她担心。   关于那件案子、那些恐惧、那个噩梦,她从来不曾提起,如果可以,她甚至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。   但是,当她被他的双臂拥抱、被他的温度熨烫、被他的气息包围时,她突然醒悟,原来,她还是有勇气说出口,有勇气面对那些恐惧……只要是在他怀中──   「两年前,我们刚认识时,我正在替FBI做一桩连续杀人案的犯罪剖绘。」她直视着那双黑眸,缓缓的说道。「一开始发现的,全是焦尸,再加上尸体的十六项鉴定特征,全被破坏殆尽,辨识过程困难重重。」   他没有插嘴,乖乖的专注聆听。   「等到FBI查出尸体的身分,再循线调查,却发现死者在死亡后,仍在进行经济活动,甚至是人际关系。」   熊镇东拧起眉头。   「什么意思?」他忍不住发问,脑子里浮现,一具焦尸正在购物,或参加生日派对……这类恐怖片才会出现的画面。   「死者的身分跟生活,都被窃取了。」她静静回答。「那个杀人犯的目的,是取代死者的身分。他杀了对方,整容成死者的样貌,模仿死者的日常行为,甚至是口音,过着死者的生活、做着死者的工作,甚至还帮死者缴税。」   他粗鲁的咒骂出声。   「该死的变态!」   她同意。「FBI跨海将大量的资料,送达台湾,交到我手中,要求我为杀人犯做犯罪剖绘。」   那段时间里,她被那些资料、照片包围。她的敏锐,让她能够观察入微,但在发掘分析杀人犯的心态时,她也被恐惧侵吞……   「后来怎么样?逮到那家伙了吗?」他眯起眼睛。   她点头。   「我交出分析结果后三个多月,FBI逮捕了犯人,在那之前,他已经杀了十一个人,换了十一种不同的身分。」   「妈的!」熊镇东又骂了一声,想到在飞鹰总部,宜静松手散落的那些照片,眉头又拧了起来。「白天那件分尸案,手法跟妳说的案子相同?」   她深吸一口气。「分尸的手法,几乎是一模一样。」   「但发现的并不是焦尸。」他立刻分辨出两者的不同。   「没错。」   宽厚的大手,捧起她的脸,粗糙的拇指摩擦着她的粉颊。他注视着她,对着她咧嘴而笑,又恢复成平日的嘻皮笑脸。   「凶手不可能是同一个人。」他抱住她,像是在哄孩子似的,大掌在她背后拍啊拍。「乖,不怕不怕,妳是被相似的手法吓着了。」   宽厚的大掌,像是有魔力般,逐渐拍去压在她心头的恐惧。她逐渐放松下来,冷静一点一滴回来了,她静默的思考着。   是啊,凶手不可能是同一个人。那个在她梦中化身为黑影的杀人犯,已经被逮捕了,况且这里是台湾,并不是美国。或许是拜资讯发达所赐,相似度极高的分尸手法,才会出现在台湾。   这么说来,她只是被心里的恐惧淹没,失去了冷静跟判断能力,才会在看见那些鉴识特征被破坏的尸体时,吓得昏了过去。   恐惧淡去,背上的大掌,仍在拍个不停。   「别怕,妳放心,等明天一早,我就去逮犯人,在最短的时间,把那个不学好的家伙逮回来。」他咕哝了一声。「哼,什么不好学,去学美国人分尸?」他敢打包票,那家伙的脑袋肯定也坏了。   「这是我们队上的案子。」她提醒。   「嘿,我是在安慰妳耶!」他瞪着她,还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。「再说,你们队上,不论办什么案子,都中规中矩,速度慢得像龟爬,如果交由我来处理,肯定会快得多。」   她知道他的办案方式,一旦卯起来时,他可不管合法或不合法,什么手段都会用上。   「这件案子不需要你插手。」她淡淡的说。   大手再度把她的小脸捧起来,他笑咪咪的,一副乐坏了的模样。   「我知道了,妳担心我被记过吧?」他高兴的凑了过来,朝她嘟起嘴唇。「宜静,我好高兴喔,妳还是这么关心我。」   她转开脸,只让他亲着了有些微烫的粉颊。   「我没有。」   「好好好,妳没有。」他从善如流,但又补上一句。「妳不是关心我,妳是爱我,对吧?」他好乐。   她不再吭声,趴回他的胸膛,还故意连眼睛都闭上。她知道,如果继续回话,只会增加他瞎掰的兴致。   等不到回应,熊镇东伸长了脖子,看着胸前的小女人。   「别不说话。妳说啊,我说得对不对?」他还摇了摇胸膛,不死心的骚扰她。「对不对嘛?」   她还是闭着眼睛。   「宜静,别装睡。」   「睁开眼睛。」   「我知道妳没睡着。」   「看看我嘛!」   连问了几句后,他终于安静下来。   只是,安静不到半分钟,他又开始不安分了。大嘴凑到她耳边,不怀好意的嘿嘿笑,连手也溜到她大腿上。   「宜静,我要掀妳裙子喽!」   她忍耐着,坚持装睡。   粗糙的大手,摸着粉嫩的肌肤,爱抚着、撩拨着。「妳的大腿好漂亮。」灼热的呼吸,吹拂着她的耳畔。「不,我说错了,妳全身上下都好漂亮。」另一只大手,占据她胸前的浑圆。   她呼吸逐渐急促起来,娇躯因为他的爱抚,轻微的颤抖着。   「宜静,妳会冷吗?」他明知故问,粗糙的拇指,摩擦着她白嫩的浑圆上,那粉嫩的蓓蕾。「好可怜喔,我让妳暖和起来,好不好?」他的声音带着笑意,还有欲望的嘶哑。   下一瞬间,他抱住她,翻身将她压倒在单人床上,健硕的、热烫的男性身躯,扎实的将她压进柔软的床铺中,开始对她恣意妄为。   宜静再也不能装睡了。   清晨。   熊镇东小心翼翼的翻身,用最轻柔的动作,把熟睡中的小女人,从赤裸的胸膛上,抱进暖暖的被窝。   她在睡梦中,无意识的嘤咛一声,抗议着失去他温暖的身躯,但双眼仍紧闭着,沉睡着没有醒来。   他走进浴室里,打开莲蓬头,用冷水洗了一个战斗澡,然后才光着身子,全身滴水的出来找毛巾。   床上的宜静,仍睡得好甜。   看来,昨晚,他真的把她累坏了!   熊镇东半蹲在床边,看着她的睡脸,想起自己昨晚的「表现」,就笑得好得意。他还很小心的,克制着不笑出声音,免得显得自己太骄傲。   满足了男性自尊后,他走到衣柜旁,拉开衣柜的门东翻西翻,想找新毛巾擦擦身子。他还记得,宜静一向把新毛巾,都收在衣柜的下层。   衣柜里头,散发着属于她的清香。各类的衣物,挂着的熨得平平整整,叠着的摺得整整齐齐,看不见一丝紊乱。   他拉开底层抽屉,各色蕾丝的、丝质的、棉质的小底裤,霎时间映入眼中,一件件叠在那儿,漂亮得让他心花朵朵开。   噢,他好怀念她的衣物放在他衣柜里的日子。少了这些色彩缤纷的小东西,他的衣柜变得单调极了!   他再拉开另一个抽屉,终于找到新毛巾。他蹲在原处,拆开一条,拿起毛巾,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擦头发、擦擦身体,眼睛却还是盯着那些小底裤。   半晌之后,他慢吞吞的伸出一只手,拎起一条粉红色的丝质内裤。啊,他记得它!这可爱的小东西,可是他的最爱呢,每次当宜静穿上它时,他就会兴奋得想扑倒她。   如果──如果──如果他把它带回家,那么,要是哪一天,宜静回家时,不就有换洗衣物了吗?啊,这个主意太好了,到时候宜静肯定是又惊又喜,说不定还会夸他体贴,喔喔,他太聪明了!   打定主意,他迅速的关上抽屉,想趁着她还在睡觉时,把这「惊喜」塞进牛仔裤里藏好。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,却因为衣柜震动,喀啦一声的掉出来,滚到他脚边。   这个盒子,看来也很眼熟呐!   熊镇东重新蹲下来,拿起盒子,小心翼翼的打开。   一枚精致的钻戒,静静的躺在盒子里。   他的眼睛瞬间一亮。   这是他求婚时,送给宜静的戒指,也是他们的结婚戒指!她会留着这枚戒指,没在离婚后就把戒指给扔了,那就代表,他们之间还是有希望的吧?   喜悦的情绪,充斥着他的胸口,让他几乎想高声欢呼。   蓦地,电话铃声响起。   沉睡中的宜静,立刻睁开眼睛,在床上坐直身子。   熊镇东在最短的时间内,盖妥盖子,把盒子扔回衣橱里。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,他还迅速离开衣橱,自动自发的跑去接电话。   「喂?」   电话那端,传来低沈有力的声音。   「我是厉大功,请问宜静在吗?」即使认出熊镇东的声音,厉大功的口气,也没有透露出半点意外,仿佛像是队员的前夫,会在清晨接起电话,是最寻常不过的事。   「她在睡。」熊镇东故意说,还补上一句。「她昨晚很累。」   宜静已经清醒过来,正坐在床上,无声的瞪着他,眼神里充满警告。   「喔,她醒了。」示威完毕,他乖乖走到床边,把电话交给她,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暗爽,仿佛刚在领域上放尿的公狮般骄傲。   这个男人!   她无奈的接过电话,靠到耳边,厉大功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,   「宜静,早。」厉大功的口气,简洁而沉稳。「昨天的案子,有了重要的发展,资料正在我手边。我需要妳的意见。」   「了解,我三十分钟内到。」残余的睡意消失无踪,她迅速回答,匆匆挂上电话。   只是,她讲完了电话,熊镇东却还光着身子,站在原地没动。最吸引她注意力的,不是他的赤裸,反而是他手里拿的东西。   「你拿那个做什么?」宜静瞪着他手里,那条粉红色的丝质内裤。   糟糕!   他在心里暗暗喊了一声。   刚才电话响起时,他只记得,把戒指扔回衣柜里,却忘了把「战利品」也藏好。   「没有啊,它掉在地上咩!」他装作若无其事,努力想挤出无辜的表情。「我帮妳把它收好吧!」他自告奋勇,心里却打着「监守自盗」的主意。   可惜,她太了解他了!   「不用了,我自己放回去就行了。」宜静伸出手,不让他有半点机会。「还给我。」   他心不甘、情不愿的递出那可爱的小东西,放进她摊平的掌心里,还失望的叹了一口气。   「昨晚妳可爱多了,怎么天一亮,就差这么多?」这么大的落差,实在让他无法接受。身兼「使用者」与「被使用者」,他慎重的提出疑问。   粉嫩的双颊,浮现淡淡的红晕,但那张秀丽的脸庞却陡然一沈。   瞧见宜静脸色不对,熊镇东立刻醒悟,自己说错话了!   唉啊啊,糟糕糟糕太糟糕,他怎么能忘记,她脸皮薄,夜里就算再火辣激情,到了白天只要他稍微提起,她就会不高兴。况且,昨晚,她头一次主动求欢,这对她来说,可是羞上加羞,禁忌中的禁忌啊!   「啊,那个……这个……我说错话了,妳别生气嘛!」他火速承认错误,连忙凑上前去,急着安抚。   小脸仍然红润润,却撇过头去,不肯看他。   「宜静……」他求饶着。   秀丽的脸儿,还是没有转过来。   他叹了一口气,双手一摊。「妳别生气,小心气坏自己。」他想了一想。「这样好了,妳罚我吧!」   清澈的眸子睐了他一眼。   「怎么罚?」   「嗯,怎么罚?」他又想了想,脑中灵光乍现。「对了,例如,把我铐起来那类的。」他咧着大嘴笑,眼里充满期待,还主动从牛仔裤里,翻出手铐来。   宜静接过手铐,轻咬着红唇,眼底闪过一丝笑意。   「过来。」她下令。   他像是看见肉骨头的大狗,用最快的速度,快快跳上单人床,还自动自发的躺好,双手伸直,靠紧床头柱,注视她的黑眸里,热烈的传达着:来吧,凌辱我吧,宝贝!   她用手铐,把他的双手都牢牢铐在床头柱上,还伸手拉了拉,确定他完全无法动弹。   当她铐住他时,垂落的发,轻轻刷过他的身躯,像是一个最精致、也最难以抵抗的折磨。他用力深呼吸,胸膛起伏着,再度觉得热情难耐。   「我先去洗澡。」她靠在他耳边,轻声说道。   被铐在床上的熊镇东再度喘息,充满期待的猛点头,力道之猛烈,差点要扭伤了脖子。   就在他的注视中,她轻盈的走进浴室。   水声响起,他满脑子都在幻想着,她那白皙的肌肤、柔软的丰盈、纤细的腰;幻想着,她走出浴室后,会对毫无反抗能力的他,做出什么事情来。   时间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久,当她终于走出浴室,他的男性,已经坚挺而疼痛着,笔直的向她「致敬」。   噢,她要来了!她要来了!她要……她就要……   那曼妙的娇躯,在他饥渴的注视中,慢条斯理的走到衣柜前,打开衣柜的门,从容的拿出衣裳,一件一件的穿上,那双黑眸里的期待与欲望,逐渐变得困惑。   「呃,宜静。」   「嗯?」她穿上衬衫。   「我还在这里。」他提醒。   「我知道。」她翻好领子,再拿起外套穿上。   「妳不过来吗?」看她的打扮、她的态度,实在不像是准备要跟他再「战」一次的样子。   她转过头来,露出让人目眩的微笑。   「我不过去。」   他倒抽一口气,整个人像是从天堂跌入地狱,瞬间凉了半截。「那,妳要去哪里?」他垮着脸问。   「上班,」她理所当然的回答。「总部有急事找我。」一边说着,她已经走到门边,穿妥平底包鞋。   「那我怎么办?」他哀嚎出声。   「铐着。」她再度露出微笑,还从他的牛仔裤口袋里,拿走了手铐的钥匙。「这就是给你的惩罚。」   在熊镇东的哀嚎声中,她步履轻盈的走出公寓,把他关在房里头,迳自出门上班了。   第九章   冬季的清晨,难得有了好天气。   太阳从云层中,露出脸儿来。虽然新闻报导说,寒流即将南下,但是这会儿,只是看见阳光,就让人心情莫名好了起来。   宜静走进飞鹰总部,虽然眼镜后的晶莹瞳眸,就像平日般平静,但她的脚步却比平时轻盈得多。   经过熊镇东一夜的「努力」后,占据在她心头的恐惧,奇迹似的消失无踪。当然,火辣激情的性爱是部分原因,但是更重要的,是他毫不掩饰的担忧、关心,以及那虽然笨拙,却是尽心尽力、真心真意的关怀。   在她的生命中,只有这个粗野的男人能惹恼她,却也同时能让她微笑、让她遗忘恐惧、让她在他身下,娇吟着恳求……   粉嫩的双颊,因为那些回忆,浮现淡淡酡红。   她轻咬着红唇,却又想起,熊镇东被铐在床柱上,挣扎嚷叫的狼狈模样,终于忍不住红唇微扬,露出浅浅笑意。   二楼的走道,旁边就是落地窗,冬季的阳光,照在平滑的玻璃上。   林杰迎面走来,看见她的时候,表现显得有些讶异,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她。「宜静,妳特地回去换衣服啊?」   她停下脚步,含着笑意的瞳眸,闪过困惑。   「没有。」她摇头,看着身上的蓝色套装。「我就是穿这样来上班的。」   林杰伸手搔了搔脑袋。   「是吗?」他皱起眉头,努力的回想,脑子里的画面迅速倒带。「不对啊,我刚刚在现场,看到妳穿的,不是这一套啊!」他明明记得,他早上看见的,是另一套米白色的套装。   「什么现场?」   「早上啊,就分尸案的现场啊!」   乌云飘来,遮蔽了阳光,走道转眼就暗了下来。   一股寒意悄悄爬上心头。   宜静站在原地,眼里与嘴角的笑意,跟血色一同褪去。   林杰没有发现,还自顾自的说着:「其实,宜静,妳用不着逞强到现场去,勘验现场的工作,交给我们来做就行了。」   昨天中午,不少队员眼睁睁看见,她看到那些照片后,当场昏倒。所以,今早在命案现场,瞧见她出现时,林杰心里头,实在是既讶异又佩服。   「妳早上穿的那件米白色套装,是不是在勘验时弄脏了?」他又问了一句。「对了,妳不是还要阿华整理出今早的勘验佐证吗?阿华说他已经整理好了,妳随时可以去拿。」   宜静没有回答。   她脸色苍白,紧捏着冰冷的双手,甚至没有察觉,指甲已经刺入柔软的掌心。   她是有米白色的套装。   只是,她今天穿的,并不是那套衣服。而且,今天早上,她也没有到命案现场去,更没有要求阿华整理勘验佐证。   那么,今早去到现场的人是谁?   林杰所遇到的,那个穿着米白色套装,在命案现场走动,还跟队员们谈话的「宜静」,究竟是谁?   寒意渐浓,温度像是突然降了下来,她冷得几乎要颤抖。或许是因为寒流南下,也或许是因为,她心中浮现了一个极可怕的猜测,才会觉得,整个人像是陡然跌进冰库里。   「宜静?宜静?」瞧见她脸色不对,林杰连喊了几声,还关心的问:「妳还好吧?要不要先去医护室休息?」   「不用了。」她摇头拒绝,双手握得更紧。   恐惧再度聚拢,那个黑影再也不只是存在于她的噩梦中,而是已经来到现实,甚至逼靠到她的周围。   修长的身子微微摇晃,却没有倒下去。   没错,她仍然感到恐惧,但是,如果继续恐惧下去,就等于是放弃求生,只能无助的等着对方出手,等着对方杀了她、肢解她、取代她……   不!她不要那样!   紧握得僵疼的小手,缓缓的松开。宜静深吸一口气,虽然脸色雪白,眸子却格外明亮。她看着林杰,哑声问道:「队长在哪里?」   「噢,队长啊,」林杰回答。「在他的办公室里头。」   她点头致谢,接着转过身,在阴暗的走道上,踏出步伐,一步步的朝队长办公室走去。   一张传真搁在桌上。   厉大功坐在办公桌后,神情严肃,深敛的黑眸,望着坐在桌前、冷静得有些不寻常的宜静。   「这是FBI今早发来的传真。」他伸出手,将传真往前推。   昨天中午,宜静看完命案资料昏倒,焦急的熊镇东抱起她,先到医护室去,经由医生诊断,确定她只是惊吓过度昏倒后,就坚持要抱她回家休息。   身为队长的厉大功,则是在两人离开后,收拾散落一地的命案资料,仔细研究了半晌。   两年之前,宜静协助FBI的事,只有少数人知道,而他就是其中之一。跟宜静一样,他也在极短的时间内,就认出那特殊的分尸手法。   因为手法太过相似,他将相关资料转成电子邮件寄给FBI,要求对方提供协助。当初承办此案的约翰,很快打了电话过来,所告知的消息,却让人错愕极了。   「八个月之前,凶手逃狱成功。FBI循线追查,只查出他出狱后不久,就在某间诊所,再度做了整型手术。」厉大功徐缓的说道。「医生在手术后被杀,诊所也被纵火,虽然抢救出部分病例,但是仍然无法知道,凶手到底整型成什么模样。」   宜静拿起传真,清澈的眸子,仔细审视传真上,所条列出的各项资料。   上头明确的记载着,凶手逃狱的日期、整型的时间地点、纵火与杀人的方式,以及目击者所见到,一些可疑人物的描述。   「约翰还说了什么?」她问道。   「他要立刻过来,明天就会到台湾。」厉大功略微停顿,语调尽量温和。「他强烈建议,在凶手落网前,妳最好接受严密的保护。」   宜静的身子微微一僵。   约翰的行动,证明了他也怀疑,这桩命案是同一个人所犯下的。此外,约翰会建议她,必须接受保护的原因,她也心里有数。   她抬起头来,看着厉大功,声音有些颤抖,眼神却清亮而平稳。「队长,凶手的目标是我。」   凶手会到台湾来,绝对不可能是巧合,他或许是从某种管道,知道进行犯罪剖绘,导致他被捕的人,是远在台湾的丁宜静。   可能是为了报复,或是其他不明的原因,总之,可以确定的是,那个凶手是「看上」她了。   厉大功缓声回答:「是有这个可能。」   「不只是『可能』了。」她把传真放回桌上,极力想保持平静,却仍感觉到,背脊上阵阵发冷。「今天早上,林杰勘验现场时,看见『我』也在现场。但是,那个人并不是我。他已经整型成我的模样,并开始活动了。」   就连冷静内敛的厉大功,听见这个消息,也在转眼间脸色一变。   要是连朝夕相处的队员,都辨认不出真假,那就表示,凶手的伪装几乎是无懈可击!   「这次的命案,可能是他一时失手,才杀了被害人。他又积习难改,忍不住将十六项鉴定特征全部除去。」宜静垂下长长的眼睫,一字一句的说道。「之后,他发现这么一来,等于是暴露了行踪,才会在尸体被发现后,就以我的身分出现。」她完全了解凶手的思考模式。   厉大功静静听了一会儿,脸色愈来愈凝重。   「妳能预测他下一步的行动吗?」   「可以。」她点头。「他会来杀我,再取代我。」   「那么,我的建议跟约翰相同。」身为队长,他有责任保护队员的安全。既然知道凶手的目标是宜静,他就不能让她涉险。   她却摇头拒绝。   「不。」宜静握紧双手,鼓起勇气,提出惊人的建议。「既然他的目标是我,那么最好的办法,就是由我来做饵──」   话还没说完,忽有庞然大物,砰的一声撞开门,闯了进来。   「不行!」熊镇东劈头就喊,瞪着大眼,拧着浓眉,外加猛摇头,强烈表达反对意见。「谁去做饵都行,就是不能让妳去!」他吼道,双手还被铐着,虽然设法穿了牛仔裤,上半身却是赤裸的。   不知为什么,听见熊镇东这么一喊,对他的恼怒,瞬间压过了对凶手的恐惧,她突然觉得,自己恢复正常,连轻微的颤抖也消失了。   「你来这里做什么?」她蹙眉质问。   「做什么?当然是阻止妳做傻事!」他摆出最狰狞的表情,回头瞪着厉大功,气冲冲的质问:「她要去做什么饵?」   「一个美国连续杀人案的凶手,到台湾来犯案,他的目标是宜静。」厉大功回答得简单扼要。   熊镇东先是一愣,接着立刻想起,昨晚两人倚偎在一起时,她所提及的那桩案子。   妈的,他猜错了!凶手居然是同一个人!   「那个变态不是老早被FBI逮着了吗?」他皱眉又问。   「他八个月前逃狱了。」   「逃狱?」熊镇东气得跳脚。「犯人老早逃了,那些死洋鬼子居然没有想到该早点警告我们?!」   「谁都没有想到,他会来到台湾。」   熊镇东眯起眼睛,终于把头转回来,视线再度落在宜静身上。   「那我说的没错。」他瞪着她,又重复了一次。「谁去做饵都行,就是不能让妳去!」   她回瞪着他。   「只有这样,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引出凶手。」她很坚持,不肯让步。「不然,随时可能会有第二个受害者出现。」   熊镇东咬紧牙关。   「我还是反对!」事关她的安全,他绝对不会同意。   他的顽固,终于让宜静发飙了。   「这不关你的事!」她怒叫着。   他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。   「什么叫不关我的事?妳是我老婆啊!」   「我们已经离婚了。」   「离婚又怎么样?」他吼得更大声,声音几乎传遍整个飞鹰总部。「妳翻脸不认人啊,昨天晚上我们才上过床的!」   虽然身处暴风眼中央,厉大功还是那么冷静从容,他风度绝佳,礼貌性的转开视线,假装没有听到。   宜静却是气得捏紧双手,修长的身躯僵硬,清澈的眸子瞪着熊镇东,看了他许久许久,才咬牙开口。   「我是警察,还是个特警。」她说得很慢,像是想把这些句子,一个字一个字的,全敲进他冥顽不灵的脑子里。「逮捕犯人,原本就是我的职责。况且,他还是因为我,才会来到台湾,我必须负起责任,在最短的时间内,将凶手绳之以法。」   大脸上愤怒的表情,变得有些扭曲,强硬的态度也有了改变。   同样身为警察、身为特警,他当然明白,责任感等同于尊严,更明白那对他们来说,有多么重要。   但是,事关宜静的安危啊!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去当饵,引诱那个变态凶手现身,甚至对她动手?   只是想到这里,他的胸口就一痛,仿佛被人当中插了一刀。   大嘴张了张,试了几次之后,才有办法发出声音。   「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,不需要妳──」   她打断他的话。   「我无法忍受再看到其他人牺牲。」   这句话,让熊镇东再也说不出话来。   他站在原地,视线牢牢锁着她,心里担忧、无奈,而且不安,却又完全束手无策。他好想好想阻止她涉险,却也知道,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她。   宜静也看着他。   那双黑眸里,所流露出的情绪,全都写满了对她的在乎。   她可以了解,他毫不理性的反对,是因为对她的关怀。但是,这是她的责任,她必须去面对,不能逃避。   室内有片刻沉默,直到厉大功开口,才打破沉寂。   「熊队长。」   「干什么?!」熊镇东转过头,又是一副凶恶的表情,不给人好脸色看。   厉大功丝毫不以为忤。   「为了尽快逮捕凶手,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调查。」厉大功提出邀请,一方面是给熊镇东台阶下,另一方面是知道熊镇东的确比他们更能放手去调查。   熊镇东的眼珠子差点要掉出来了。   一直以来,他就看这长得俊的家伙不顺眼,觉得这个飞鹰队长,抢尽了功劳、风采,还有长官的好感。不过,话说回来,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,跟宜静的安全比较起来,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了。   为了宜静,他只考虑了几秒,就爽快的点头。   「行!你打算怎么做?」   「我接受宜静的建议。」厉大功已经明白,她的意志有多坚定,只能决定冒险采用。「关于凶手的来历与线索,我们暂时不公布。宜静维持正常作息,照常上下班,我会派出一组人,二十四小时在暗地里保护她,绝对不让她离开视线范围。」   熊镇东拧着眉头。   「你怎么知道,这样得耗上多久?」   「很快。」宜静回答。「凶手已经整型成我的模样,早上甚至冒充我,去命案现场勘验,连林杰都分辨不出来,他很快就会对我下手了。」她下意识的伸出双臂,环抱住自己,只要一想到这件事,就觉得毛骨悚然。   蓦地,炙热的体温靠了过来。   熊镇东走到她身边,仍旧铐在一起的大手,大剌剌的一套,霸道的将她圈抱进怀中,下巴轻靠着她的头顶,赤裸的男性胸膛,熨烫着她发冷的身躯。   他没有说话,只是在看到她恐惧时,用最直接的方式,将她圈进怀里,提供他暖暖的体温。   属于他的温度,温暖了她的身子,甚至连她的心,也能感受他那珍惜呵护她的炙热暖意。   厉大功看着两人,体恤的暂时停下讨论,过了好一会儿之后,才又开口。   「至于熊队长,请你去调查凶手的落脚处。」他慎重的提醒。「这件事情,愈少人知道愈好。」   「知道了,我会单独行动。」熊镇东想了一想,又问了一句。「关于凶手的落脚处,手边有什么线索吗?」茫茫人海,总不能要他去大海捞针吧?   厉大功的视线,落到宜静身上。   她深吸一口气。   没错,甚至她就是最好的线索。她熟悉凶手的犯罪模式、办案手法,甚至是心理状态,当然也能说出,该往哪个方向去追查。   「他在犯案前,会躲在暗处,监视很长一段时间,记录下对方的言行举止,然后一再的模拟,直到完全相同为止。」她不自觉的,往他的怀里,更靠近了一些。「我现在居住的地方,肯定已经被他装了针孔摄影机。」   粗鲁的咒骂声,在她上方响起。   「妈的,我绝对要挖掉那个变态的眼睛!」熊镇东怒骂着,一想到有人躲在暗处,偷窥宜静的一举一动,就气得火冒三丈。   「这件事情,等抓到凶手之后,我们再来讨论。」厉大功回答得很含蓄,一边低头看了看手表。「宜静,十一点时有个专案会议,妳能出席吗?」   「可以。」她点了点头。   熊镇东的双臂,却把她抱得更紧,一双眼睛直瞪着厉大功。   「我暂时把她交给你了。」他双眼灼亮,语带威胁的说。「要是出了什么差错,让她受了一丁点的伤……」   「我保证,不会让宜静受到任何伤害。」   他又瞪了厉大功半晌,才心不甘、情不愿的点了点头。   「最好是这样。」说完,他低下头来,看着怀里的小女人,语气跟表情转眼就变了。「妳别怕,我这就去逮那个变态!」他一脸严肃的说道,热烫的唇,结实而短促的,在她的红唇上印下一吻。   然后,他抬高双手,松开了对她的圈抱,宽阔的胸膛不再紧贴着她。那健硕的身躯,俐落的一转身,就大步走出了办公室。   几乎是离开他怀抱的那一瞬间,她就开始怀念起,他炙热的体温。   宜静看着那扇门,想着他离去的模样,就连唇上,还感觉得到,他留下的那个吻,以及属于他的味道……   突然,那张大脸又从门口探了进来。   熊镇东有些尴尬,先干笑了几声,才开口问道:「对了,手铐的钥匙在哪里?」   变态。   这家伙绝对是个百分之百的变态!   熊镇东瞪着满墙满屋,无数大大小小、数以千计的宜静照片,气恼得紧握双手,甚至用力到连粗大的骨节都嘎啦嘎啦的响。   有了宜静提供的线索,他用尽办法,在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内,就查到了凶手的落脚处。   离开飞鹰总部后,他先回到宜静的公寓里,东摸摸、西找找,花了一番功夫,才在隐密的角落,找出几个不该有的仪器。   宜静也猜错了。凶手在她公寓里所装设的并不是针孔摄影机,而是无线电监视器。   身为警察,他对这类东西并不陌生,甚至对它们的功能了若指掌,一眼就辨认出,装设在宜静家中的监视器,发信的范围,只有半径五十公尺。   接着,他开始调查,在半径五十公尺内,除了宜静之外,有什么人也是在这三个多月内搬来的。   顾及宜静的安全,他收敛火爆的行径,小心的不惊动凶手,只靠着一根铁丝,就开始极有效率的,在确定屋内无人后,才逐一去「拜访」,符合这些条件的住户。   第一间「拜访」的住户,就住在宜静楼上,他仔细查了一遍,确定这只是个平凡的三人小家庭,就不着痕迹的退了出去。   第二间住户,则位于对街公寓的三楼,住的是一个早出晚归的电脑工程师。   第三间住户,同样在对街公寓,位于六楼。当他俐落的撬开铁锁,进入空无一人的屋子时,映入眼中的,就是无数宜静的照片。   宾果!   熊镇东走进屋里,眯起眼睛,仔细的搜寻着,不错过任何细节,心里的怒气却是节节攀升。   除了满屋满墙的照片之外,屋内的陈设,还被布置得跟宜静屋里一模一样。   大如客厅的沙发,小如梳妆台上的发圈,任何细节都不放过,全被一一拷贝,唯一不同的是,这间屋子里,多了个摆满监视、监听仪器的房间。   凶手不但在窗边装设了望远镜,从阳台偷窥宜静的一举一动,还把监视器录下的影像,全都转为光碟,仔细的收藏起来,每盒光碟盒上标明月份,盒里的每张光碟上,则标明了日期。   他再度确定,他绝对要用自己的双手,亲自挖出这家伙的眼睛!   熊镇东打开衣柜,露出嫌恶的表情。   衣柜里头,挂的全是跟宜静所穿的,同品牌、同尺寸的衣服,甚至连飞鹰特警队的制服都有!   他低下头,眯起眼睛,瞪着衣柜下层的抽屉,过了一会儿,才缓缓的伸手,拉开下层的抽屉。   各色蕾丝的、丝质的、棉质的小底裤,再度映入眼中。只是这回他的反应,不再是兴高采烈,而是气得全身发抖。   这个不要脸的变态,甚至模仿了宜静摆放的位置,当然,就连款式跟材质也没有放过。其中,还有他最心爱的,粉红色丝质小内裤!   该死!那是他的!是他最心爱的粉红色丝质小内裤,而这个变态,居然玷污了它!   熊镇东气得额冒青筋,大手一推,重重的将抽屉推了回去,衣柜晃了晃,就连挂在里头的衣服,也跟着晃了一晃。   那些衣裳在他眼前晃动,一股怪异的感觉,突然涌上心头。他迅速站了起来,本能的感觉出,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   宽厚的大手,探进衣服之间,一件一件的往旁边推。   蓝色的套装、黑色的套装、米白色的套装、长的大衣、短的外套、黑色的小礼服、飞鹰特警队的制服、浅驼色的长裙……   他的动作停顿。   制服!   大手把长裙推回去,飞鹰特警队的夏季制服,再度出现在眼前。   熊镇东心头一凛,大手粗鲁的翻找,迅速的找了几次,赫然惊觉到,这个衣柜里头,只看得到飞鹰特警队的夏季制服,却看不见飞鹰特警队的冬季制服!   冬季制服到哪里去了?   以凶手花费在拷贝的心思上推断,他绝对不可能遗漏了冬季制服。冬季制服会不在衣柜中,唯一的可能性,就是被凶手穿出去了。   但是,穿着这么显眼的制服,凶手准备去什么地方?   一个声音闪过脑海,熊镇东头皮发麻,陡然全身僵硬。   你怎么知道,这样得耗上多久?   很快。   他大骂一声,转身开始奔跑,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屋子,冲向他停在路边的那辆车。   凶手穿着冬季制服,去飞鹰总部了!   第十章   飞鹰特勤小组的总部,专案室的门被推开,纤细修长的身影,无声的走了进来。   白嫩的小手里,拿着一个牛皮纸袋,另一手则抱着大量资料夹。她先放下那叠资料夹、倒出里头的照片,再打开电源,一束灯光照亮了墙。   她把照片放置在机器上,照片立刻被放大,投影在墙上,所有的细节全被摊在眼前,没有任何遗漏。   秀丽的小脸上,神情专注冷静,镜片后的眸子,注视着墙上的投影。   染血的泥地、破碎的衣裳、沾血的高跟鞋、尸体的远照、尸体的近照、尸体的细部影像。   她逐一看过这些照片,每张都看得慎重而仔细。看完照片后,她静静思考了一会儿,才又低头,翻阅她拿进来的资料夹,里头是鉴识记录、笔录、验尸报告跟地图,每个动作都从容不迫。   专案室的门,再度被推开,有人站在门口。   她抬起头来,因为室内室外的光线差距,眸子微眯。   「宜静?」   「我在这里。」她回答。   门外的人迈开步伐,走进专案室,投影机的亮光,照亮那五官深刻的俊朗脸庞。   「保护组的人说妳刚回总部。」厉大功皱着眉头,低头看着她。「我们谈过了,在凶手落网前,妳不该独处。」他找了一会儿,才在这里发现她。   「我知道。」她抬起头,表情坚定。「但是,我必须研究这桩案子。」   「妳该接受保护。」   她坐在投影机前,看着散落的照片、资料夹,以及左边的墙壁上,那幅人体躯干解剖图跟人体颈部图解。   「这是我的工作,我必须完成。」她更坚定的回答,眼镜映着投影机的光,镜片后的双眸,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狂热。   这是她的工作,不论是哪桩案子,她总能冷静、从容的处理。她心思细腻,不论是组织力或观察力,都好得惊人。她记得众多罪犯的样貌、背景、资料,甚至是犯罪模式。   她,美丽、冷静、聪慧。   她完美无缺。   她是丁宜静。   白嫩的双手,放下资料夹,她轻盈的站起身来,身段在冬季制服下,更显得纤细修长。   「妳可以把资料拿到会议室去处理。」厉大功说道,黑眸望着她,敏锐的察觉,她的神情有些不同。 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却在这个时候,由远而近,砰砰砰的朝专案室跑来,巨大的吼叫声,也随之响起。   「宜静!妳在这里吗?」熊镇东吼叫的声音,从走廊的那一头,迅速的逼近。「喂,回答我啊,妳队上的人说,妳回来后就不见了。」那些飞鹰队员,以为总部该是最安全的地方,却没想到,那个凶手已经穿着冬季制服,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!   厉大功回头,正想开口,一只软嫩的小手,却落在他脸庞上,把他的脸转过来。   宜静的脸近在眼前,表情温柔深情。   「大功,谢谢你关心我。」她轻声说道,踮起脚尖来,凑上软嫩的红唇,吻住错愕的他。   两张唇只是轻轻一碰,厉大功随即反应过来,立刻握住她纤细的肩,将她推开来。   同一瞬间,门外却响起愤怒的咆哮。   「你在干什么?!」   厉大功转头看去,只见熊镇东双眼通红,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着,大大的掌已经握成拳头,庞大的身躯冲上前来。   可在那同时,站在杀气腾腾的熊镇东背后的,却是慢半拍跟来、满脸苍白的宜静。   她跟约翰去了命案现场勘查,回到飞鹰总部后,先到档案室里,去拿了两年前所留下的分析笔记。没想到才刚找出笔记,她就听见熊镇东轰隆隆的脚步声,像大金刚似的,一边奔跑,一边吼着她的名字。   她走出档案室,跟不上他奔跑的大步伐,慢了几秒来到他身后,才刚要开口叫住他,视线却看见专案室里,那幕不可思议的景象。   宜静全身的血液,在那一秒间,全都凉透了。   她亲眼看见,专案室中,「自己」正倚偎在厉大功身边,微仰着头,神情爱慕而崇拜。   所有人都僵住了,只有专案室中的「宜静」,还弯起红唇,露出浅笑。她看了熊镇东一眼,笑意更深,然后又想去吻厉大功……   巨大的咆哮声,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。   「妈的!」   熊镇东再也看不下去,他怒吼一声,满脸狰狞的冲进专案室里。   门外的宜静猛然回过神来。   糟糕,他误会了!   只是看见,她跟厉大功一同走入饭店的画面,熊镇东就已暴跳如雷。现在,他还亲眼目睹,「她」吻了厉大功,肯定已经气得失去理智,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。   事情发生得很快,她甚至来不及出声。   熊镇东冲进专案室,怒极的伸手,大手却没揍向厉大功,反倒猛力一抓,揪住「宜静」的头发,把她整个人用力揪了起来,离地有十几公分高,还狂怒的用力摇晃。   「你这该死的变态,用我老婆的脸在做什么?!」熊镇东怒声吼着,字字句句却出乎旁人意料之外,只见他大手捏成拳头,往那张小脸挥了过去。   力大无穷的铁拳,却在揍上那张小脸的前一秒,陡然停了一下。   靠,这个死变态,整型得跟宜静一模一样。他就算是气疯了,明知这人是个冒牌货,不是他心爱的宜静,却还是没办法,对着那张脸儿挥拳。   不过,揍不了脸,并不代表他就下不了手,拿这个家伙没辙!   在半空中的铁拳闪电般改变方向,熊镇东眯起眼,对准冒牌货的肚子,像是打沙包般,用尽全力揍下去。   「啊!」   痛叫声响起,纤瘦的身子飞起,重重撞上墙壁,之后才慢慢滑下来,瘫软在地上,口里不断呻吟,连嘴角都流出鲜血。   熊镇东还不肯罢手。   他大步走过去,弯腰探手,再度把那个冒牌货拎起来。   「你这家伙是瞎了眼吗?居然敢把主意动到我老婆头上?我告诉你,假货就是假货,永远不可能是真的!」他抖着大手,把那个王八蛋拎到眼前,对着那张仿冒的脸咆哮,一个字比一个字吼得大声。   垂挂在他手上,被摇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家伙,艰难的动了动嘴巴。   熊镇东停下手,眯起眼睛。   「你说什么?」   那张嘴又动了动。   「说大声点啦!」他更用力的摇着手。   满是鲜血的嘴,挣扎了一会儿,才又张开。   女人的尖叫声响起。「我叫你滚开!」   下一瞬间,冒牌货的手里,突然出现一把钢刀,狠狠的朝他砍去。那把钢刀,刀锋长而锐利,再加上那家伙肢解过十几个人,对用刀熟悉得很,熊镇东一时闪避不及,手臂上竟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。   鲜血立刻涌出来,染红了他的衣服。   站在门外的宜静,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抓住。她脸色苍白,心跳得好快,看见熊镇东受伤,比亲眼看见那个凶手,更让她恐惧万分。   他赤手空拳,但那个凶手的手里却有着锋利的凶器。她清晰的记得,凶手用刀的手法,有多么熟练,要是一个不小心,熊镇东就会……   各种恐怖的想像,闪过她的脑中,她慌乱而急切,甚至踏进专案室,急着想要警告他。   一旁的厉大功,也有了动作,预备要上前支援。   「全都不要过来!」熊镇东却头也不回,视线没有离开锐利的刀锋。   染了血的嘴角,勾起阴冷的笑。那秀丽的五官,配上这么可怕的表情,感觉不但突兀,而且诡异极了。   「你这个粗鲁的、不要脸的、不懂礼貌的野兽。」那人抬起手,擦了擦嘴角,抹掉血迹,身体因为嗜血的兴奋,而轻微颤抖着。「我要宰了你,再把你分割成一块一块。」   刀锋突刺,猛戳熊镇东的胸膛,却被他灵活的闪过。   「咱们来看看是谁会先宰了谁。」熊镇东站稳脚步,健硕身躯上的每束肌肉,都因为警戒而紧绷突起。   钢刀缓缓落下,刀尖在桌面上,慢慢移动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   那张跟宜静相似,却又诡异莫名的脸,仍挂着那抹让人头皮发麻的微笑,甚至还发出女人般格格格的轻笑声。   熊镇东露出厌恶的表情,看得几乎要作呕。   「变态,你是笑够了没有?」他咒骂着。   冒牌货脸色一变,就连手里的刀也停了下来。   「你骂我?」   熊镇东盯着对方。「对,就是骂你。」   刀锋再度转了过来,那人气得发出尖叫,握紧手里的刀,朝着熊镇东,奋力冲撞过来。   尖锐的刀,先划向熊镇东的右手腕,意图切断他手腕内侧的内腱肌,再反刀回削,朝他的颈动脉割去。   这两刀熊镇东都没躲过。   只是,他也没让对方得逞。   长年磨练出的矫健身手,以及他与生俱来如动物般强烈的本能,让他在刀锋接近的前一秒,都能迅速避开要害。那两刀都只是划破皮肤,虽然鲜血冒了出来,他却只受到皮肉伤。   不过,失去冷静的凶手,却因为靠得太近,露出了破绽。   熊镇东低咆一声,觑了这个机会,挥出几下铁拳,直把对方揍到墙边。他还不肯罢手,气愤的一拳接着一拳,打算把一切的帐都讨回来。   这拳是为了受害者!   这拳是为了宜静!   这拳是为了他自己!   这拳是为了他心爱的粉红色丝质小内裤!   「咳咳、咳咳咳……」那个冒牌货,被他连连痛揍,揍得咳出血来。软垂的手,还是握着钢刀不放,甚至还鼓起残余的力量,再度举了起来──   刀锋映着投影机的光,刺眼的刀光,闪过宜静惊慌的双眸,就在她的注视下,朝着熊镇东腰后,肾脏的位置,狠狠的刺下去!   「不要!」她尖叫出声。   整个世界像是都消失了,她的眼里,只看得见那只即将刺入熊镇东肾脏的钢刀。   在濒临失去的这一瞬间,她才终于明白,这个男人对她来说,有多么重要!   他粗鲁、他无礼、他冲动,但他也把她当成珍宝,呵护珍惜着,从不掩饰对她的爱。   他让她恼怒、他让她气愤、他让她哭泣,但他也让她微笑,在她恐惧颤抖时,用温暖的胸膛、坚实的双臂紧紧环抱住她,支持她去面对噩梦。   她不要失去他!她不能失去他!   不要、不要、不要……   她心里有声音狂喊着,嘴里却发不出声音。   所有动作在她的眼里,都变成了慢动作。她看着钢刀刺下,再度高高举起时,一滴滴鲜血沿着刀刃,滴落在地上。   熊镇东的大手,在惊险的一刻,反手抓住那把偷袭的钢刀,从凶手的手上,强行扭了下来。   宽厚的指掌,同时握住的是刀柄与刀刃,锐利的刀锋,因为他的用力,切破他指上的厚茧。   宜静虚软得几乎站不住,直到胸口发疼时,才知道自己一直是屏住呼吸的。她几乎要怀疑,刚刚那一瞬间,她的心跳,是不是也因为极度的惊骇与担忧,而漏跳了几拍。   熊镇东没有被杀!她不断告诉自己。   他没事!   就算亲眼见到,他夺下钢刀,又拿出手铐,将扭动尖叫不已的凶手铐在墙边,她的身子还是颤抖着,因为失而复得而无法平静,连眼泪也不由自主的,像是断了线的珍珠,一颗颗滚下粉颊。   该死!   宜静伸出手,轻颤着擦去眼泪。   该死的熊镇东!他怎么能让她这么在乎他?怎么能够让她发觉,自己其实爱他爱得那么深,爱得无法承受失去他的恐惧。   制伏凶手的熊镇东,没有回头,更没看见她为了他颤抖哭泣的模样。他正忙着确定那家伙没办法动弹,之后才站直身子,把钢刀交给厉大功,迳自把冒血的手掌,在衣服上抹了抹。   「妈的,还花了我不少功夫!」他骂道。   被铐在桌边的冒牌货,仍在挣扎着,不断大喊大叫。   「放开我!放开我!我是警察,是飞鹰特警,你不能这样对我!」那副跟宜静同款的眼镜,早就不知道被打到哪里去了。他睁大那双通红的眼,朝着门边的宜静尖叫。   「妳不是丁宜静,我才是!」   「妳不配当丁宜静。」   「妳怎么能爱上这头野兽?」   「妳怎么能够跟他结婚?」   「这个粗鲁、没礼貌的男人,根本配不上丁宜静!」   「丁宜静应该是完美的!妳会毁了她!我才是丁宜静!我才是……」   熊镇东瞪着对方,确定这家伙的脑子,绝对有问题。   那人转过头,视线落在厉大功身上,表情变得委屈又温柔。「大功,救我!你要相信我,我才是丁宜静。」   「大功,快替我解开手铐。」   「你为什么不救我?我爱的是你啊!」   「你在生气吗?是不是气我曾跟这头野兽结婚?听我说,我会跟他结婚,都是被逼的!是他逼我的!只有你才配得起完美无缺的我。」   一句又一句荒谬的言词,回荡在专案室内。   宜静看着那个人。   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、噩梦里的阴影,直到她鼓起勇气面对时,才发现那并不如想像中可怕。而此时此刻,就连最后一点恐惧,都消失无踪,她看着那个人,只觉得莫名可笑。   「你们都站在那里做什么?放开我啊,我是特警啊!」那人不断挣扎着,身上的冬季制服,已经变得又脏又乱。   「大功,救我啊!快救我!」   「我是丁宜静!我才是真的,我才是──」   一记快而狠的勾拳,重重揍了下去,终于把那人打得昏了过去,恼人的噪音也消失了。   两个男人站在原地,一动也没动。   出手的是宜静。她一步一步,坚定的走过去,亲手揍昏了这个曾经让她恐惧许久、噩梦连连的杀人犯。   她的噩梦结束了。   飞鹰总部的医护室里,医生忙着检查熊镇东的伤,宜静则坐在一旁。   离开专案室后,他不许她离开,大手始终紧握着她。她也没有抗议,难得的顺从,任由他握着手,静静坐在他身边。   虽然熊镇东身上有几处刀伤,但都伤得不深,只是皮肉伤。他坚持这些伤没啥大不了,不肯去医院,医生只能在医护室里,为他简单的止血包扎。   直到医生离开,厉大功才处理好后续问题,走进了医护室。   「犯人已经收押了。」他的声音温和坚定,说话条理分明。「他是袭警杀人的现行犯,而FBI的人跟宜静都有大量的证据,可以证明先前的分尸案是他所做的。两案罪证确凿,应该很快就能移送法办。」   「很好。」熊镇东很满意,还转过头来,对着宜静咧嘴笑,握着她的大手稍微紧了一紧。   「对了。」厉大功站在一旁,徐缓的问道:「熊队长,你怎么会及时赶回飞鹰总部?」   「我找到那家伙的落脚处,在里头翻了翻,发现冬季制服不见了。」他简单的说,宽肩耸了耸。「我猜,他会穿制服,肯定是来了飞鹰总部,想埋伏在这里,找机会偷袭宜静。」   厉大功点了点头。   「那么,你有找到其他证据吗?」   熊镇东眯起眼睛,想起那个变态家里,贴满宜静的照片。对了!还有那些光碟,里头肯定是能被瞧见的,跟不能被瞧见的,包括那天晚上,他们两人的做爱情形,全都被记录在里头了。   这是件大案子,证据肯定会经过许多人过目。   老实说,他是不怕别人看啦!但是,想到要让其他人,也瞧见专属于他的美景,他可受不了!   熊镇东考虑了一会儿。   「喔,证据啊?全被那家伙销毁了。」他斩钉截铁的说。   「被他销毁了?」厉大功扬眉。   「对!」   室内陷入沉寂,两个人看着对方,谁都没有吭声。半晌之后,厉大功才点了点头。   「好,我明白了,证物被凶手销毁了。」他重复熊镇东的说法,算是默许了对方的决定,同意保护宜静的隐私,不再被侵犯。   熊镇东的浓眉挑得高高的,直到这一刻,才对厉大功有些刮目相看。他一直以为,厉大功中规中矩、不知变通,只会讨好长官,没想到这家伙倒还挺通人情的。   「那么,我明天就会派人去犯人的住处搜查。」   「知道了。」熊镇东点点头,听出话里的暗示。   明天是吧?好,那等会儿,他一离开这里,就会先到那间屋子里,把关于宜静的所有纪录,全都「处理」掉。   厉大功点了点头。   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。」他转身,就要离开医护室。   「喂!」   他停步回头。   熊镇东看着他,满脸严肃。「谢了!」   厉大功微微一笑。   「不客气。」说完,他走出医护室,随手将门关上。   熊镇东吁了一口气,知道这会儿,自己可是欠了厉大功一次人情。他转过头,正想跟宜静说一声,就要尽快开溜,去处理那些证物,却发现她正仰着脸儿,清澈的双眸静静望着他。   「怎么了?」熊镇东不解的问,把大脸凑到她眼前。「有什么不对吗?」   宜静看着他,又沉默了一会儿,才开口轻问:「你怎么能够一眼就认出,那个人并不是我?」凶手拷贝了她的一切,相似得连她都讶异不已,他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,就判断出真假。   「妳不是要我信任妳吗?」他耸了耸肩。「我在学。」   她说她和厉大功从来就没有什么,他相信她,更相信没有偷情的她绝不会去吻厉大功。会吻厉大功的,就绝对不会是真正的她。   这是个最简单的逻辑,但是,在那么紧急的时候,他竟然还能记起她所说过的话,而且毫无怀疑。这就像是,人类终于从旧石器时代,跨进新石器时代一样,可是历史性的大事。   她注视着他,心头一暖,连眼神也变得柔和了。   或许,真正教会这头大熊何谓信任,会是一项艰辛的任务。但是她却愿意,花上一辈子的时间,跟在他身旁,随时对他谆谆教诲。   「宜静。」瞧见她目光柔柔,一副备受感动的模样,熊镇东把握机会,捧起她的小脸,认真的说道:「我们再结婚吧!」   「再结婚?」   「是啊,这么一来,妳收着的那枚戒指,可以再派上用场。」他想了一下。「唔,如果妳想要新的戒指,我也可以──」   「等等。」粉嫩的小脸,微微红了。她咬着唇,嗔瞪着他。「你怎么知道我还留着那枚戒指?」   他耸肩。「我上次翻妳内裤时,不小心瞧见的。」   宜静咬着唇,垂敛下长长的眼睫。   「我要考虑。」   「喔,」他有些希望,但又不肯死心,再接再厉的问:「那,妳先搬回来好不好?冬天到了,最近寒流又多,我一个人睡会冷咩。」他嘟着嘴,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。   她不回答。   「还是,我搬去妳那边也行啦!」他提出另一个方案,但又皱起眉头。「不过,妳那张床实在是太小了。」虽然说,他的确是很享受她趴在他身上的感觉啦!   她还是不回答。   「宜静?」他把她的脸儿抬得更高。「妳听到我说的话吗?」   「嗯。」   看着掌心中的小脸,他心里发烫,爱她爱得无法自拔,冲动的就开口说道:「宜静,我真的很爱很爱妳。」   「嗯。」   又是这个字。   他对她的回答,非常的不满意。「妳也要说爱我啊!」   「我考虑。」   「啊,不要再考虑了啦,妳什么事都要考虑!」他哇哇大叫,皱眉想了一想,又不死心的凑过来。「那么,妳吻我一下。」   「奖品啊!」他指着手臂上、颈子上,那几个「英雄救美」的勋章,不害羞的讨起奖励。   红唇噙着笑意,她故意转开头,不让他得逞。   熊镇东却蛮了起来,霸道的把她拉进怀里。「别逃,来吻我一下,替我消毒,免得我老是想起,那个变态用妳的脸做的事。」他抓着她索吻,嘟起嘴唇,就要印在她的唇上。   小手遮住他的嘴,再度让他热吻落空。   「被吻的又不是你。」笑意再也藏不住,她笑得红唇弯弯,看来更诱人。「厉队长才是需要心理辅导的人。」   「不管!那画面在我脑子里转个不停,妳得负责帮我消毒。」他拉开那只小手,抱起怀里轻盈的娇躯,终于如愿吻上她的唇。   炙热的吻,由浅渐深,在激情之中,还有着暖暖的馨甜。他们都在庆幸,危机已经过去,彼此都能相安无事,缠绵的热吻中,还藏着某个承诺。   在热吻中、在情浓时,宜静圈着他的颈,偎靠在他耳边,用最小的声音,轻轻的告诉他。   「我也是。」   「也是什么?」熊镇东抬起头来,愣愣的看着她,一脸茫然。   她只是噙着笑、红着脸,双眸注视着他,一句话都不说。那样的神情,像极了她答应他求婚的那一日。   他懂了!   熊镇东欣喜若狂,抱着怀里的小女人,也不顾身上的伤,兴奋的在原地转啊转。   「妳爱我!我知道了,妳爱我!」他大声叫着、笑着,抱着她转啊转,宣泄着太多太满的快乐。   宜静被他抱在怀里,轻盈的身子,随着他的脚步,转了一圈又一圈,像是某种双人舞步。她没有拒绝、没有抗议,偎在他的怀抱中,知道这就是她的归宿、她最依恋的怀抱。   这一生一世,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。   大熊与宜静,会永远永远在一起。   ──全书完   编注:   属于飞鹰特警队队长厉大功的爱情故事,请看采花系列410《我的英雄》。属于副队长江震的爱情故事,请看采花系列467《我的娇妻》。   又是年底   冬天来喽!   转眼又是十二月,写这本《大熊与宜静》时,寒流一波接一波,阿心仔缩在家里,包得像是关东煮里的高丽菜卷,只露出肥肥的双手,努力在键盘上敲敲敲。   这本书的书名呢,其实是朋友编辑甲取的。   某日,阿心仔打电话给在别的领域工作的编辑甲瞎哈啦,从天南聊到地北,从美食聊到减肥,直到电话线快烧断时,虽然工作上没啥交集,但是基于编辑的职业病,编辑甲还是随口询问起,阿心仔的出书计划表。   阿心仔:噢,目前可以确定的是,不久之后,要写一本《XX与XX》。   编辑甲:真的假的?   阿心仔:当然是真的啊!(天真无辜状)   编辑甲:拜托,这什么书名啊!我还多啦ㄟ梦小叮当,大雄与宜静勒!   阿心仔:嗯……好。   编辑甲:好什么?(电话那头传来惊恐的声音)   阿心仔:这个也可以用啊!   编辑甲:!@#$%︿&*()!@#$%︿&*……   于是,感谢编辑甲提供的书名,人家就不客气的拿来用喽!不过,为了符合男主角的形象,阿心仔还是略有更动,稍稍改了一个字。   编辑甲抱头狂喊,摆出孟克的『呐喊』姿势,拚命的摇头大叫:不关我的事啊!不关我的事啊!   阿心仔:请冷静,读者们快被妳吓跑了。   不过话说回来,取了这样的书名,会不会又有人要说我恶搞了?这次还更过分,恶搞男女主角名字不够,连书名都拿来恶搞。   呜呜,讨厌讨厌,人家没有啦!   那个……那个……我只是觉得,这个书名很合适嘛。而且我要提出反证,先前鸡排美少女,所提供的『金大丛』,就因为遭到朋友们大力反对,阿心仔也从善如流,没有拿来用。   这个名字,是鸡排美少女,为了美食南征北讨时,在某处工地的工程告示板上看到的。她还特地拍了照,作为佐证资料,证明所言不虚。   唔,老实说,这名字实在太特别了,连输入法都打不出来,要劳烦编编去拼字处理。其实阿心仔对这名字,挺有好感的,虽然大家都反对,不让他登上男主角宝座,那……那……那当配角如何啊?嘿嘿。   写到这里,大大的鲸鱼脑里,突然想起,先前有读者写信来询问,为什么阿心仔的书名,有好多总跟主角的名字有关。   呃啊,其实,在取书名的时候,阿心仔最先考虑的,是合不合适,只要鲸鱼脑里榨出来的书名,或是朋友们提供的书名,符合故事的气氛,就会直接用上。要是能在取书名时,也一并解决掉男女主角的名字,那就是两全其美,值得出动丸子三姊妹,好好享受一顿美食,当作庆祝喽。   啊,对了对了,差点忘记,要跟大伙儿介绍一下编辑甲。   编辑甲。   物种:编辑。   代号:甲。   年代:认识阿心仔的年资,比当编辑久。   经验:一杯花茶、一顿饭、一杯酒。   编辑甲:走开走开,不要把我扯进来,我不认识妳啊、我不认识妳啊……我不要啊……   这本《大熊与宜静》呢,也算是【公务员】系列里的一本,当初厉大功的故事,写的是威风凛凛的「全民英雄」。而本书的男主角熊镇东,就有点像是……呃啊……那个……全民狗熊?   这么粗鲁直率的男主角,写起来其实满愉快的,虽然他在书里表现出来的行为,实在是没啥形象可言。   当初,跟小辣椒提起这本书的剧情时,小辣椒左手端着花茶,右手拿着蛋糕叉,一脸狐疑的看着我。   「妳要写女主角洗澡时被偷窥?」   「是啊是啊!」阿心仔点头,一边挖出栗子蛋糕里的栗子,一口吃掉。「这本非写这段不可。」   「为什么?」   「因为,她是宜静啊!」阿心仔满脸无辜。   在人家单纯的心思里(小辣椒:谁单纯?妳吗?骗人骗人!诈欺啊!),宜静这个名字,始终跟爱洗澡,以及「不小心」被看到,联想在一起。   写到熊镇东爬上防火巷那段时,我还很专业的跟编辑说:其实,要爬上去不难,难的是水平移动。   编辑在电话那头,沉默了几秒,才小心翼翼的问:妳怎么知道?   嘿嘿,这还用问吗?阿心仔爬过啊!   记得当时年记小,除了吃饱睡饱,努力长大外,还很勇于冒险犯难。左邻右舍一大票的小孩子,每天聚在一起玩,有天吃饱没事做,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,居然有人建议,来去「爬墙」。   大伙儿凑在小巷里,先由某人「开发」出这种攀爬姿势(我发誓,真的真的不是我!),然后就开始,卯起来往上爬。   一票小蜘蛛人,才爬了没多久,由各家家长所组成的大军,已经闻讯赶到,半数以上手里都拿着鸡毛掸子,看见自家小孩,不怕死、不要命的在「爬墙」,手里的鸡毛掸子,还气得抖啊抖。   家长在下头又骂又喊,小蜘蛛人们一个个松手,乖乖滑了下来,全被扭着耳朵拎回家,修理得亮晶晶的。   啊,多么……多么……多么……多么疼痛的回忆啊!   奉劝各位乖孩子,千万千万不要学,胖鲸鱼姊姊是有练过的。而且,事后挨打的画面,那个痛啊,让阿心仔趴睡了好几天,历经十几年,至今记忆犹新啊!(捂着屁屁流泪)   另外,不得不提一下。   厉大功先生在这本书里,所遭遇的「惨剧」,实在令人同情,请各位一起为他默哀三秒钟。   不过,大家也不用担心,他会留下什么心理创伤,爱妻凤婷会帮他做好心理辅导,也会负起「消毒」的责任。   本书后,再度邀请到国内漫画家游圭秀小姐,赞助小剧场与后记,大家请掌声鼓励!   刊出这篇小剧场与后记,过程有些曲折,不过好在一切顺利,读者们在看完小说后,也能看到圭圭小姐,以漫画家的恶趣味,所绘出的小剧场。   收到圭圭的小剧场时,阿心仔一边看着,还一边狂笑,拿着原稿在地上翻过来滚过去。   不但如此,圭圭还很体贴的,放上让阿心仔直流口水的,皇三爷入浴图……喔喔喔,真让人兴奋……啊,不,不是啦,我是说,真让人害羞啊,原来皇三爷,您、您、您……您好有料喔~~   话说回来,圭圭啊,什么时候才能看到「俪人蛮」的后续呢,呜哇哇,不管不管,人家要看皇三爷啦!   圭圭:妳、妳妳冷静点,先把口水擦一擦。   呜呜,好吧,擦完口水,还是得来跟大家做个预告。   下一本会是古代故事,但是时代背景跟先前没有关系,书里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先前写过的角色。总之,是系列外的故事。   那么,就是这样啦,咱们下本书再见。咕掰!   Ps,在书中,熊镇东所唱的两首歌,都是伍佰先生的作品喔!   煞到你 作曲:伍佰 作词:伍佰   爱情限时批 作曲:伍佰 作词:伍佰  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 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s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